朝衣共嫁衣
六
宣帝给了她五日期限,责令她追查真凶,洗脱嫌疑,否则便回京领罪。
她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让沈寒卿请仵作为长公主验尸。验出的时间贴切,说长公主死于那日天色将晞时,连她身边的侍女也是恭然垂首,说梳妆前长公主还是好好的。
王璟去时,沈寒卿正冷冷一笑,道:“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规矩可真是好,主子死了还能如此镇定。”
这话大有深意,那侍女悚然色变,沈寒卿拂袖,怒气冲冲地让她滚出去。
“你这又是何必?”王璟叹了一口气,“延迟接见日期的人是我,被怀疑的人也是我,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与我没有关系?”他回头看她,猛地拔高了声音,“你是指这事情与我没关系,还是你与我没关系!”
王璟愣怔地看着他,沈寒卿也自觉失言,两相沉默下来。廊外夜色如墨,一如数年前的深夜,那时她也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如此缄默。
许久后,沈寒卿开口:“阿璟,你总是这样急着与我撇干净关系。”
他唤她阿璟,一如多年前那个才成为太子太师,崭露头角的少年,也总是这样满心欢喜地唤她,阿璟。可十年来的每时每刻,她都在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唯恐自己动上半分妄念,辜负了雁渡关王氏的百载声名。
其实王璟与沈寒卿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在朝堂上表现的那般恶劣。譬如,迎大历公主那日他先声呛她,却在隔一日所赠的玲珑暖玉下压了信笺,死皮赖脸般问她:阿璟可也觉得我颇有口才?
譬如,那一日他兀自钻上她的马车,在那些可供旁人听见的质问声后压低了嗓音同她说:听闻九朝花是九朝城一绝,阿璟可愿陪我共赏?
又譬如……十年之前,她于四月的微风与沈寒卿身后的一片讥笑声中掉头,对方却在她跃马出陈郡的片刻后追上她的马匹,高声喊她:“王璟!”
太傅沈氏,名寒卿,字容与。
这是沈寒卿十年前对她做的承诺,那时他一无所有,却眉眼坚定地道:“沈寒卿不过是沈府中无权无势的公子,可容与不同,他愿做你一辈子的盟友。”
少年衣着清寒,在长廊的阴影下却有着她难以忽视的贵气。他伸出手,微微笑着,问道:“将门的王璟大人,你可愿意要这样一个盟友?”
她愣了片刻,随后伸手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一生的誓言。
他为自己题字容与,刻成印章,只在与她传信时用。
王璟也尽己所能,与他针锋相对,使他迅速进入帝王眼中,最终步入朝堂,一路官拜尚书。
宣帝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他抵御雁渡关王氏的心腹,于是他们明争暗斗,十年不歇,他们这样吵了十年,也这样彼此陪伴了十年。
她原以为这一生即是如此,他们各取所需,她守家族百年基业,他得权势富贵。直到她十五岁及笄,母亲开始为她议亲。那时王璟才步入朝堂,也需夫家势力巩固地位,便没有反对。可之后,接连几桩亲事都莫名黄了。
不久后,她发觉是沈寒卿动的手脚。那日夜里她怒气冲冲地去质问他,对方却挑着眉替她斟了一杯茶,语气挑衅:“是我做的又如何?”
“你混账!”她砸了茶盏,“你说过不会背叛我!”
“背叛了又如何?”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随时要将她拆骨入腹,“我不能娶你,旁人又凭什么娶你!”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耳畔,她愣愣地看着他,廊外夜色沉寂,浓如泼墨。
后来,王璟始终没能记起那夜她是如何离开的,她只记得她彻夜不能入眠,脑中旧事翻涌,和那人春日种花,雨天作画,中元节看灯……最后忆起他们初见那一年,她在陈郡地室中饥寒交迫,沈寒卿覆身盖住她,说:“你得带我出去,你不能食言。”
她坐了一夜,第二日推去所有议亲对象,叩头至母亲脚边,直言自己既已步入朝堂,便不愿为婚嫁所累。此后她母亲也陆陆续续劝了她数回,她却始终没有松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