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仆夜奔

【五】

然而，越是慌不择路地逃，我越是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迷失在幢幢鬼影中。院落，苗圃，苗圃，花坛，目之所及尽是相似的场景。

人声渐高渐近，不得已间，我闯进一扇大门，喘息着关紧。没有退路了。我下定决心，一步步迈向最深处。蓦地，鼻端再次闻到了香气。或许……这儿本也该是我熟悉的地方。

三重门，六道锁，二十四面墙。这座小院寂静无声，原本在外的喧嚣似也被隔绝。我顺着幽深的甬道蹑手蹑脚地走进深处。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可这本该陌生的一切又莫名熟悉，好像在梦中来过。

而这一切的尽头，是蓝总管。不知是香气从她身上散发，还是她在这里太久而沾上了此间的香气。她在一座被重重漆黑的帘幕隐蔽的苗圃中，而这里满满都是扑鼻的异香。太过浓郁了，简直比酒还烈，我捂着鼻子，几乎要醉过去。

“这次这样子，应该没问题了。”蓝总管自言自语着拉开一道帘幕，“出来吧。”

女孩现出身形，赤裸着的身体还在发抖。我猛地睁大眼，不会错的，是林姑娘！是因为我引起的骚动，所以从此前的院落中躲回了这儿?

“穿好衣服，打扮打扮再来找我。”蓝总管轻轻抚过少女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忙了一晚我可有些累啦。”说完，便转身离去。

脚步声在重重帘幕间四散，很快就听不到了。林姑娘沉默了半晌，裸着身子走起来，很生疏似的摇摇晃晃。一步，两步，忽然脚踝一歪要跌倒。下意识地，我从阴影中冲了出去，扶住她。

“我来救你！”天知道我何来这么大的勇气，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现身在她眼前。我把林姑娘抱在怀里，曾经的旖旋缱绻全化为胸中涌动的豪气，“别怕，赌上这条命，我定护你周全！”

然而，她却睁着迷离的眼，惊恐地问：“你是谁？”

热血忽然结成冰。她竟不认得我。她怎可能不认得我?！莫非幼小时的种种无忧无虑，是一场梦?莫非那温柔缱绻的夜，也是场梦？隐约的脚步声又响起，蓝总管疑惑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慢？我好像听到有别的声音？”

少女脸上惊惶，正想回话，却被我狠下心来捂住嘴。从她走出的帘幕中随手扯出一件青袍，我便不管不顾地逃出了院落。本以为蓝总管定当勃然大怒，然而逃出许久，重重帘幕中却仍不见动静。只依稀听见一声喟叹。

“连一炷香的时候都没到?这次的未免太失败了吧。”

真个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时而抱时而背，我好不容易才带着林姑娘远离蓝总管，兜兜转转东躲西藏，终于在东方探出鱼肚白前，千辛万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一宿没睡，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成功啊！

“听着！好好藏在这里，哪里也别去，什么声音也别发出来……明白吗？”我一选声地叮嘱她，“今日天亮了，且再忍几个时辰，夜里我们就逃出林家！”

林姑娘满脸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好像得了失心病一般，真不知这许多年来，那曾经活泼俏皮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竟比家道中落的我更烦忧。

但我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什么父亲兄弟，什么月钱养家，此刻统统已经顾不得了。

兄长还在世时，我就那么喜欢他画中的女孩，但那只能是做梦；兄长不在世时，我们却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更加只能是做梦。但这次不是梦了，朝思暮想日日夜夜的人儿啊，就在我眼前、怀中，只裹着薄薄一袭青袍。

忽然，我的视线落在她背上，自脖颈开始，淡淡的、宛如刻痕般的青色细线顺着脊梁蜿蜒而下，贯穿她光洁的脊背，幽幽的暗绿令人心惊。

“这是……”我想要细看，姑娘却惊叫着避开，再次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心中一痛，不再坚持。

“别担心……我们还有大把时光，慢慢去解决所有问题。

虽然从见面到现在她都显得木讷而陌生，但我相信这只是短暂的缺憾——林家的花庄，蓝总管，神秘豪华的内院，这里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任何扭曲都毫不出人意料。但这都无所谓了，就在今夜，我们就要一起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