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雨甘霖（26）

吕灵泽只是想着，有些可惜，时间太匆促，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与她一同做过。去北方看雪，去草原骑马，一起放纸鸢，一起成亲。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缕烟，瞬间而已。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抓住，他眼睁睁看着它溜走，载着遗憾与期待，飘向天际。

他总会幻想，在天的那一旁，是不是有许许多多跟他们一样的回忆堆积在那儿。那儿，他能否到达？在天之涯，在海之角，或许真的有一处隐藏着他们的回忆，也许有朝一日，会有人找到那个地方，会看见人间所有人都回忆，看着人们的欢喜，笑着流泪，看着人们都痛苦，痛苦着抽泣。

他看着怀抱里的人，轻轻说：“甘霖，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我爱家国天下，我也爱你。我怕百姓受伤，我也怕你受伤。你说得对，我不是菩萨，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身份不能由我们自己选择，但是怎么过人生，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头的。我可以不要这个身份，你也可以丢弃你的头衔，自此我们，游山玩水，自此我们，隐居田园，碧落黄泉，天涯海角，哪怕一穷二白，哪怕疾病缠身，至少你我相依相偎。”

“你说真的吗？”李甘霖问他，她渴望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她虽然不是圣人，可也不希望有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她不希望江南的水是血水，不希望北方的雪是红雪。她仍旧深爱她的子民，仍旧怨恨自己的身份，她最好的选择是放弃这个身份，只要沦落为平民，二人就能共白头，天下纷乱与自己无关。

“我不骗你，这次。”他骗了她许多次，但是这一次，他不会骗她。他恨透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他不希望自己的命运是由旁人掌控，包括他的君王。他抬头看了一眼众人，信誓旦旦道，“如今，就算是搭上性命，我也要带她离开那儿。这个腊月，她只会留在我们中原，就算是血满天，我也不会让她走。我不怕死，我也不怕自己一个人，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若是我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何谈守护天下百姓。”

李甘霖点点头，看着他的脸，心里的念头越来越重，她要亲手了结自己的孩子。她不会让孩子困住自己，她绝对不会，就算歌麦要挑起事端，她也会迎战，这一次，她不会低头。

李甘霖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对弈者分别是君王与吕灵泽。上一把吕灵泽弃局，满盘皆输，现下有了重开的机会，他要力挽狂澜，他要对面满盘皆输。他要天子收回成命，可他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不明白他的决定会给他的家国带来什么。

“胡说八道。”吕泰阿怒斥他，就差把这四个字用毛笔重重写在自己的脸上，他语重心长问：“胡闹，你们以为婚姻是儿戏吗？还是说你们觉得天下百姓的姓名是草芥吗？你们不是普通人，你知道，若是公主不回去，会发生什么吗？会生灵涂炭，有多少跟你们一样的少年少女会丧命黄泉，你们考虑过吗？”

吕灵泽低下头，一言不发，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最后他对李甘霖的情爱超越了他对天下的怜悯。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他也没必要去做菩萨，他吃了这么些年的素，也化过不少的缘。他会心疼可怜人，会唾弃恶人，会欣赏善人。可到如今，也不过是云烟，那些人与事情都是他人生过去的一帧风景图。

李甘霖也是同样的，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听太傅，父皇母后说过多少的爱国话。他们教她要爱百姓，国泰民安，富国强民才是他们应尽的职责，那时候她虽然不明白为何要保护那些自己从未谋面的百姓，可心里却是一直告诫自己要爱民如子。却是到现在，长大了，明白了，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