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革裹尸(19)
又日。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也要过新年了。总惦记旧年的除夕,也算阖家欢乐,如今一年光阴,多少离别心酸都像碎了牙齿后流出的血,只得往里咽。
溪流的水已经干涸,压在水里的那些尸体已经浸泡了许久,不跟入土的那般干瘪,可也一样发出恶臭。原本是能瞧见有白色的小条虫子密密麻麻浮在水上,如今那些虫子都活动在尸体上。它们腐烂了。可他们却比某些人家里头行动不便的老人要好些。
河岸的树木则是重重压在这些死人的身上。
“嘉月,外头的尸体你有什么打算?”吕姑洗坐在案边,手里拿着笔,镇尺压在纸上,怕被外面吹来的风吹乱。悬在空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在纸上先落下一滴泪。
“马革裹尸,烧了去。”蒋嘉月如此说,心里却是没个谱,胡乱敲打的铜锣一样。话毕,他便站起来,走到外面去了。
士走了一拨又一拨,又来了一拨又一拨。听亲信说,里头有个人呐,那叫一个可怜,家里头有个连身子都翻不了的老爹,原本就生活窘迫,平日也就种种菜,去打打杂谋个生计,一日也不得安生,只要有钱的活他都去干,就是给人家逝去的老人守坟的事他也干过,旁人都说不吉利,去不得,可他却听不进劝,对那时的他而言,钱胜过一切。后来他来到这儿,那时地方官说会差人照顾他的父亲,不过几天他就收到了噩耗,父亲走了,那时的惨状他大抵是知道。
当年在家里的时候老父亲的屁股就已经有些生疮,也许是每日压得时间就,天数一长,便成了这个模样。也许是今年的冬天冷,家里像样的被褥也没有,老爹是冻的。如今死了也好,死了也解脱。
总张张嘴说不得话,抖抖手指头翻不了身,倒不如跟了勾魂使者去,去那无病的阴曹地府。
蒋嘉月踩着地上的沙砾石子,吹着腥味的风,慢慢走近那条河流。这儿总会有人过来,跪说着他们的地方话,他听不明白,只是可以看见他们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嚎啕大哭。也许这里头有他们的亲兄弟,堂表兄弟,也许是老乡,也许是朋友,不过在蒋嘉月看来都是死人。一群他连脸都记不清的死人。
河岸的烛火,河中的安逸,
似在宣告,往年除夕,再是希冀;
彻夜的闲谈,案上的宣纸,
字字句句,停停顿顿,无非惦记;
渐晚的旭日,渐早的落日,
朝朝暮暮,岁聿云暮,不见归期;
遥远的牵挂,模糊的熟悉,
合眼梦里,寥寥数语,几分清晰。
有心盼,此河流,经家门口,将心中念传递。
不曾想,此河流,横尸遍布,谁骨肉魂先归。
不知道从哪儿传过来悲戚的歌声,声音嘶哑,断然是边哭边唱的。蒋嘉月闻声过去,却看见苗思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盘着腿,琴放在腿上,她的身旁空无一人。她仍旧深情唱着,不注意身旁有人过来,等唱完,她才慢悠悠侧脸,看到蒋嘉月并没有惊讶。
“我不喜欢这种手段,可爱里的人总是失了智的。”苗思莺说道,她抱起琴,起身走到蒋嘉月的身旁,“我这容貌,可是我心爱之人照着你心爱之人画的,不过我并不想成为她。我的苦楚都是自愿而勉强的,而她的全是煎熬,充斥着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