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11)
一旁的戎装少年却还睡得死沉,一堆头发在脸上他也不嫌刺挠。
“我就是念如秋,而他——”女妖手一指后者躺倒的方向。
“便是我的穆当归。”
“那,咳——”她又咳出一摊血,“我把他给你,你放了我成不?”
念如秋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无比狼狈的柳茯苓,掌心凝结出一团红气与黑气交杂的玩意儿,“待我取了你的命,再看他,也不迟——”
“如秋。”
她一愣,掌中物刹那间消散。
“如秋。”
眼泪夺眶而出,她猛一回头,散开的发丝在夜风中飘荡。
月光下,那抹熟悉的身影,依然温柔地笑着,向她张开了双臂。
“如秋,我来接你了。”
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向他狂奔而去,与他紧紧相拥,一如五百年前,茶楼厢房时一样。
她贪婪地看着他,抚上他的脸,身体却刹那间消散。
只在风中留下一句——
“当归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念如秋消失后许久,穆当归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滴清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然滴落,一瞬便隐没在泥土中。
“咳咳——呆鹅,快过来扶我一下……”
柳茯苓自己挣扎了好半天还是没能爬起来,只好喊他过来帮忙。
“嗳好,”他跑到她身边蹲下,抬起她的左手挎在自己脖子上,扶着她慢慢站起,“怎么样?还能走吗?”
她刚想说没事,迈出一步却腿一软,要不是有他扶着又得摔得不轻。
“应该是……不行了……”她苦哈哈一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鲜少能看见你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还真是难得啊。”
穆当归努力成为她应该喜爱的模样,克制着自己心中的腼腆,与她调笑着,然后提了提衣服,在她跟前蹲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双手从后头揽住了他脖颈:“谢谢啦!”
如兰气息伴着她朱唇的一张一合喷在他颈侧,惹得他耳尖通红,于是急忙转移了注意,目光落在她右臂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
不过所幸,其间不再冒出黑气了。
“你……疼吗?”
“疼啊,疼死了……”她趴在他背上,半玩笑半撒娇道,“早知道,我就不保你了——诶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啊?”
“在那个东西播放回忆的时候——哎哎哎别乱动!掉下去怎么办?”
“臭呆鹅!你原来早就醒了!一直搁那儿装睡呢!”她半恼,抬手想揪他耳朵,却身子一晃,险些掉下去,只好搂得更紧了些,“下次我可不管你了!”
“茯苓你先别生气……”
“不过最后还是多亏了你呀——诶,你是怎么知道如何除去她的?”
心性跳脱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开解,自己就将自己安抚好了。
“拜托!我也读过很多书的好吗?”穆当归趁她难得看不见他脸上表情,小翻了个白眼。
“《妖物志》里第三十七章记载,死去之人如果心有不甘执念过深,生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就会化作一只叫做‘念’的妖怪。他们不入地府,需以摄入阳气来维持自身在阳间的时日,不然就会烟消云散,神魂俱灭,再无转世。”
“念这种妖怪赖以生存的本就是他们的执念,如果这些念想得以化解,他们自然不复存在。”
“而可笑的是,他们徘徊于阳间的目的,正是为了消释心中的不甘。”
“所以念妖的存在啊,本就是一场自取灭亡。”
他讲完,长叹一声。
良久无人回应,穆当归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忙颠了颠后背上趴着的少女:“茯苓?茯苓!”
她不满地嗯一声,一巴掌拍到他嘴上:“别动别吵!我要睡觉……睡觉……”
少女咂巴咂巴嘴,又沉沉睡去。
他松了口气,又坏心思地轻轻颠了两下:“叫你吓我!”
她自然没被吵醒,脸埋在他肩头,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微微一笑,背着她一步一步向城中走去。
皎洁银盘嵌在夜幕中,如水的月光撒在二人身上,少年脚下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其实,穆当归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
娘曾亲手交与他半块玉佩,样式同念如秋手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上面刻着的,正好是一个“秋”字。
据她所说,这块玉佩是在他出生时,由一道白光所化。那道白光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旋儿,最终落在了他的襁褓之中。
十五岁那年,一个衣衫褴褛还拄着拐的神神秘秘的老头儿在路上拦住他,说什么将军转世、如秋寻人如诸此类的话。
他当时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他的前世,定是那位小将军了吧。
但是,不管他前世与何人有何种关系,都与今生的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
他只需要知道,现在喜欢的是她,是师父,是师姐,是云华门的一切,这就够了。
他坐在客栈天字房的床榻旁边,看着其上正在熟睡中的、手臂伤口已经被包好的柳茯苓,嘴角轻轻勾起。
上一世的穆当归有诸多遗憾,但是这一生的他,定然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