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微开窍
严微敏锐的发现,许幼怡心情不好。
从昆吾峰回来以后,她就没讲几句话,对比素日里整天缠着自己叨叨,这是极不寻常的。严微想问,却又开不了口。
晚上,许幼怡端来了两大碗草药,也没兴致同严微闹了,兀自拿起严微枕头边的孤芳剑,坐在窗边愣神。
一声绵长的铮鸣,许幼怡握着剑柄缓缓抽出剑身,月光透过窗柩照在她娇艳欲滴的脸上,更显几分冷寂。她并起双指,抚过孤芳剑的剑身,就像在同一位好友对话。
严微沉默的看着她,眼前的人和物就像是一幅画,让人不忍打破,但若是无人问津,画中人便会永远困在里面。
“师父,”她终是开了口:“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幼怡眼波流转,看向窗外:“我想念过去的快马江湖了,虽然短暂,但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严微想了想,笃定道:“是开阳派的人找你麻烦?”
“不算是麻烦,人家不明真相,是无心之过,怪我,始终走不出来。”
“这又不是你的错,”严微蹙眉:“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师父明明不甘心,否则也不会让我下山做那些事,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
许幼怡转过头来,看着小徒弟认真的面庞,笑道:“幸好有你啊微微,你说为师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从大街上捡回来这么大个宝贝呢?不过今天遇到的一个人是挺烦人的。”
严微拍了拍胸脯,骄傲的昂起头:“我是师父的大宝贝,我会一辈子陪着师父。”
许幼怡失笑:“胡说,你哪能一直跟着我,再过些年,你不得嫁人啊?”
严微皱眉:“嫁人有什么好?我只要师父。”
“哎,你个小孩子,不懂的。”和严微聊了几句,许幼怡的情绪好了许多,她收起孤芳剑走回来,让严微躺下去早些休息,自己也去洗漱了。
黑暗中,严微竖着耳朵,听隔壁房的细微动静,默默在心底回答了许幼怡的话。
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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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微很快就见识到了许幼怡口中的‘烦人精’。
在许幼怡的精心照料下,严微的内伤好得很快,又过两天,许幼怡终于点头同意她可以在院里活动活动。
好些天没练功的严微手里痒痒,却又生怕因为不听话伤了自己而使许幼怡生气,只好披着外衣坐在院子里,以指代剑在眼前演示。
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敲响的,睡得正香的好运气不满意的跳上石桌,对着严微喵呜。
“你冲我叫干嘛?又不是我吵你睡觉。”严微嫌弃的把胖猫推开,起身开门。
门外是她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这人穿了套蓝绿色的华贵服饰,两只脚状似无意实则故意的分开站着,手里提着礼盒,一脸殷切样简直像...
开屏的孔雀。
周衡费了很多劲,花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许幼怡的住处,却没想到开门的不是本人,特地准备的姿势也没能派上用场,严微嫌弃的打量着来人,语气不善。
“你谁?”
“哦,”周衡立马站好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在下开阳派少掌门周衡,特来向许门主赔罪,想必你就是她的徒弟了?不知许门主在何处,可否方便引见一下?”
“你就是惹我师父生气的那人?”严微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我师父在午睡,你回去吧。”
“诶诶诶,”周衡拦住严微想关门的动作,将礼盒递了过去:“那你把这个交给许门主,我择日再亲自登门赔罪。”
“择日?”严微没有接礼盒,歪着头看他:“你们开阳派这么闲的吗?”
周衡一噎,笑道:“林掌门邀请我们在落清山小住几日,所以我会比较有时间...”
‘砰’的一声,眼前的木门骤然关上。
周衡一脸茫然,这人发的什么疯?
他仍是把东西放在了门口,朝院内喊道:“东西我放在门口了,记得拿进去啊——”
刚转过身的严微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男的一点好感也没有,正克制间,屋舍的门帘被人掀开,许幼怡一脸困倦的探出半个脑袋,声音糯糯的:“微微~是谁在喊啊?”
“没什么,”严微将自家师父推回卧房,替她细心的关上门:“一只野鸭。”
许幼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啊?这季节山上怎么会有鸭子啊?微微,我晚上想吃鱼和竹筒饭啊~”
严微一顿,得,自己刚好一点,黑心师父又开始使唤徒弟了。
愁人呐。
————
周衡心不在焉的回到客舍,脑子里不断浮现昨日山河殿上许幼怡的绰约风姿,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如此令人着迷,尤其是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冷气质,对于他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周云沛找不到儿子,正要遣人去寻,就看见周衡浑浑噩噩的走了回来。
“衡儿,你去哪儿了?”
“爹,”周衡朝周云沛行了一礼:“孩儿...只是出去逛了逛。”
周云沛打量着他,却是不信:“你韩师叔同我讲,你这两天与落清山弟子走的颇近,你是在打听什么事吗?”
周衡心底一慌:“不,不是...”
“昨日那个许幼怡一出现,我看你就变得怪怪的,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周云沛眼中一片清明:“衡儿,爹是过来人,咱们男人爱美人是正常的,你如果有喜欢的人,爹自会为你做主。”
周衡看着他爹,挣扎了几瞬,便脱口而出:“爹,我喜欢许幼怡,我想娶她!”
周云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笑一声,缓缓坐下:“衡儿,你真的很有眼光,竟和爹的想法不谋而合。”
周衡一阵惊喜:“爹?难道...”
周云沛点点头:“没错,我正筹谋着让林有为将许幼怡嫁到我们开阳派,你有所不知,落清山之所以能成为武林之首,大半原因都是月华门前任门主许知韵的功劳——也就是许幼怡的母亲。她手中的孤芳剑,鬼神莫测,正魔两道几无敌手,有她在,没人能动落清山的根基。”
“爹,可这位许前辈不是惨死魔教手中吗?”
“是啊,能力越强,自然遭受妒火,”周云沛冷笑出声:“正道、魔道,不过都是名号罢了,不值一提,总之许知韵身死之后,只留下许幼怡一个孤女,全天下还懂得孤芳剑法的人,也只她一个了。衡儿,你若是能娶到她,就相当于为爹得到了孤芳剑法,那武林盟主之位便是我们开阳派的囊中之物了。”
周衡听得热血沸腾:“爹,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周云沛摆了摆手:“许幼怡可不是沉迷小情小爱的弱女子,只怕你再殷切,拿出对付其他女子的十八般武艺都动不了她的心,此事还需从多方面着手,切不可心急。不过,你该做的还是做着,要是她真的对你动心,那就省去我们不少麻烦。”
“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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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微对周衡这人的出现耿耿于怀。
许幼怡当然不相信什么品种的野鸭能说人话,她睡饱以后又跑来问,严微这才不情不愿的讲了实话。
“哦,是这样,”许幼怡把玩着茶杯,表情戏谑:“我一早看出来了,他看我那眼神就不对。”
严微闻言暗自握拳:“那你什么想法?”
许幼怡闻言一怔,眯起眼睛抬头:“我?微微,你这是迫不及待想要我给你找个师爹了?”
严微呆愣愣的开口:“师父,你二十三了。”
“啪”的一声,茶杯被许幼怡重重放在桌上,她站起身走到严微面前,难得竟有怒气:“严微,我以为你了解我的,大仇未报,我如何去想儿女私情?难道在你眼里也觉得,女人年龄到了,就得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吗?”
“可你前些天还同我说,要我嫁人。”
许幼怡叹了口气:“微微,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大好前途,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一辈子和我待在这无聊的落清山上。我呢,我此生已经注定了不能为自己而活,我有我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你懂吗?”
“你不需要一个人扛的,”严微蹙眉:“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微微,我这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我不愿你牵扯太深。你也别想急着把我送去做谁家的夫人,周衡那样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还看不上他!”
严微直视着自己的师父:“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许幼怡一愣,拢着衣襟从严微身边走过:“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了吧。”
屋门被关上,严微站在院中,许久都没有动。
许幼怡关上门,顺着墙壁滑坐在角落,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拒绝严微的帮助了,她把自己裹成一个刺猬,一次次将想要靠近的严微推远。一个人当然很累,但她不愿让小徒弟受到一丁点儿伤害,所有的痛苦,她一力承担。
严微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珍宝了。
待她调整好情绪,意识到方才对严微讲话有些强硬,便想着去安慰安慰这个小孩。
哪知打开屋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好运气又在树下睡大觉。
在许幼怡的记忆里,严微永远像只狗崽崽,从自己膝腰那么高,长到现在比自己还高一头,不管在什么年纪,她总是黏在自己身后。严微从不会不告而别,若非自己有交代,她更不会下山,更何况她的身体还未痊愈。
终究是自己的话伤到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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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浮现起万家灯火,城中的花雩楼,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花雩楼是九州有名的青楼,在各州有十几家分号,价格高昂,只接待名门贵族。老鸨领着几位姑娘在门口揽客,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传来浓重的胭脂气,常人闻了呛鼻,世家公子们却喜欢得紧,仅从门口朝里看一眼,便按捺不住随手搂个姑娘融入风月场。
楼内自是一番奢靡景象,花雩楼品质上乘,富贵人家乐得在此彻夜笙歌,与楼下的金迷纸醉不同,花雩楼的顶层,甚是风雅。
一名娇艳如花的女子端正坐在案前,纤纤玉指翻阅着案牍上一堆堆的信纸,屋内四处挂着帘幔,地毯上铺着厚实的羊绒毯,一支熏香插在房间正中央,一缕青烟徐徐升起。
许是看得累了,女子轻叹一声,向后斜靠在玉枕上,只这一个动作,便媚态横生。
不知哪里刮起一阵大风,哗啦一声将窗户大打开来,将信纸吹了满地,女子眯眼看去时,窗户已完好如初。
屋内多了一道红色身影,寒光闪过,孤芳剑插在案牍之上,来者眉目清冷,淡淡开口:“张楼主,我有事相求。”
女子啧了一声:“好歹先帮我把信纸捡起来啊,小微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