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厌食

郑元圆今年上高三,功课很多,压力很大。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坐118去上学,上学路上总会见到一个卖小东西的地摊。摆地摊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她稍微大一点的女生,每天都缩着手坐在那里。

元圆想,这人怎么也起得那么早呢。

“喂,你住在哪里啊。”

一天放学回来,元圆看见摆地摊的女生在吃烤蕃蓍,走过去蹲下装作挑挑拣拣,问她,

“我怎么每天都看见你啊。”

那女生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我也每天都看见你,你是高中生吧。”

“对啊。”郑元圆说,“读书真累。”

那女生看她一眼,笑了出来,“如果你不好好读书啊,以后就像我一样要摆地摊赚钱了。”

郑元圆说好啊,我要考不上好大学就来这儿摆摊,挨你边上抢你生意。

“快点回去吧,你爸妈在家里等你呢。”

郑元圆闻言,皱起眉头走掉了。

一模成绩出来,郑元圆考得不错,老师说可以考虑报浙财经。她同桌成绩更好,看分数似乎连中央传媒都可以拼一拼。回家路上她看见那小摊贩,这回人家吃上里脊串了。郑元圆问她,你怎么天天蹲这么晚。小贩开玩笑说,因为等你啊。

“切。你这摊子都没生意,我上个星期二看到你摆这些东西,到今天一样没少。”

“哦,那你买一件吧,我给你打对折,咱俩是熟人嘛。”

“这种玉手镯挂件之类的随便哪个夜市都买得到,何况都是假货。再者我是学生,没钱。”

“哦,三四块总有吧,少喝杯奶茶就是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买东西吃了?”

“哦。”

小贩不以为然地跺了跺脚,眼睛瞟向旁边。郑元圆死命盯了她一眼,心说信不信我掀了你这破摊子。

郑元圆有厌食倾向,很多人看到杂志上精美的菜色糕点图片都会馋,她从不感兴趣。中西美味在她看来,不是油腻的就是甜腻的,没有吸引力。她正餐吃得很少,也不吃零食,在一堆努力刻制食欲的女生中独一无二。所以当她在回家路上看见正在吃油墩儿的小贩时,顿生一种清高感。她走过去跟小贩说,你怎么每天都吃东西啊,

“我肚子饿啊。”小贩的回答很正常。

“大姐,这种油炸食品多不卫生!”

“……你叫我大姐?”

“干什么,你比我大,不叫大姐难道叫小姐。”

小贩面露尴尬,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被叫成大姐,她觉得自己还属于“女生”。不过再一想,这个高中生看来不太善良,惹恼了她说不定她连大妈都叫得出来。小贩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姐。”

“哦?王姐?叫起来好像我是给你打下手的一样。”

“……我全名叫王佩兰,你叫我全名总行了吧。”

“王佩兰,王佩兰。”郑元圆念了两声,“嘿,怎么听怎么像大妈。”

树叶落满地,温度降到了五度以下。清晨郑元圆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走去坐车。其实她一步都不想走,太冷了。远远地看到王佩兰守着小地摊儿坐在那儿,元圆觉得此人真奇怪,明明一天都挣不到一块钱还这么爱岗敬业。她住房吃饭的钱哪儿来的?

上午第三节课,郑元圆的同桌偷偷在课桌里放了一袋小曲奇,老师一转身她就往嘴里塞一块。

“靠,饿死了。”

“你都吃了十几块了还饿!”

郑元圆不明白饿死了是什么意思,她通常感觉不到自己有一个胃存在。同桌白了她一眼,“我看你从来不吃东西的,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教教我吧。”

郑元圆有什么秘诀。从中医角度讲,她不过是情志不舒,内损脾胃而已。

星期天的下午,郑元圆从家里跑出来,她去找那个摆地摊的王佩兰聊天。王佩兰像绿化区里的石凳一样成天不挪地方,元圆怀疑她有病或者是搞行为艺术的。

“你往那儿坐过去一点。”

郑元圆示意王佩兰腾个位子给她。小贩王佩兰往左边挪了挪,拿出一张折叠凳给她,两个人坐在地摊后面说着话,

“我好郁闷。”

“怎么啦,是为高考吧。”

“嗯,我成绩不太稳定,二模三模比一模跌了二十几名,老师叫我保险起见别填财经学院。”

“二十几名?班级排名?”

“你白痴啊,当然是校排名。”

“……哦。你将来想做什么行当。”

“外贸销售,银行里数钱,保险公司。”

“哦,好像都是钱很多的嘛。”

“那是,不过还要看爬不爬得上去的,底层的工资也就那么点儿。”

郑元圆停了片刻又说,翻翻历年分数线,清华北大肯定没指望,,“我们学校有个学姐就是财经学院出身的,现在月薪上万,在市中心买了房子。所以我想报财经。你说有钱多好啊,那女人住的小区一平米都能买辆□□了。”

王佩兰半天没接话,郑元圆等得不耐烦,她说喂,你该不会是吓到了吧。

“那个,就是月薪上万也买不起这么贵的房子吧,会不会是谣传。”

“切,有钱的多了去了。我朋友跟我说的,她给我看过和那个学姐的合照,说是一起去喝咖啡时照的。不过让我心理平衡的是那个学姐长得没我漂亮,哈哈。”

“……那你朋友又怎么认识她的啊。”

“因为她和那个学姐是表姐妹,据说她能考进这高中还是这个表姐托的关系。”

“哇。”

“有什么好哇的,这种事情多了去。哎,你哪儿毕业的啊。”

“我?一个职业院校,不说也罢。”

“哦。”

这次聊天后,郑元圆就没有再和王佩兰说过话了。她开始下死劲做海量题目,寒冬腊月五点起床看书,上厕所和吃饭都像有秒表在后面掐着。她回家路上每次看到的都是在吃东西的王佩兰,臭豆腐,炸年糕,烤青菜,一天换一样。某一天回到家她感觉少了点什么,晚上快睡着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没有看到王佩兰和她的破摊子。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年春天五月份。郑元圆换上了汗衫短裤,从车站走到家就会出一身的汗。那天她也是行色匆匆,路过王佩秋以前摆摊的地方看到一圈人围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脑海里转出个念头,挤进去一看,几个五六十岁的大妈正在讨价还价,王佩兰王大姐背对着她站在包围圈中央讲得火热,

“大姐,十四块钱已经很低啦,超市里一色一样的东西都要给你标三四十块钱的,你要看东西质量的,质量不好我不会拿出来卖,天然牛角,塑料什么比不来的。大姐,千金难买是健康啊,你在家没事做,梳梳头发,拿这个板在身上刮刮,十四块钱,你不感冒,不上医院,子女高兴,自己舒服,这个帐你算算划不划得来?”

郑元圆看戏一样看王佩兰使劲推销自己的牛角梳子和刮痧板。难道消失的这段时间她是参加销售人员培训班去了?

大妈们最后买了一套——包含一把牛角梳和一块刮痧板的牛角套装。王佩兰把钱收进腰包转过身,看见把书包背在胸前的郑元圆,

“呀高中生,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刚好看见你了。”

“你们放学是越来越迟了。”王佩兰看了看手表,“以前都是六点的,现在成六点半了。”

“以前是冬天,现在是夏天,况且再上两天课就不用去了。”

王佩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时间紧迫呀,赶紧回家复习去吧。哎等一下,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吊坠递给郑元圆,“高考的时候挂着,榜上有名。”

元圆接过吊坠,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六月份,郑元圆脖子上挂着她妈从灵隐寺请来的开运币和王佩兰送给她的萤石吊坠上了考场。七月中旬,郑元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她考上财经学院了。她爸妈高兴坏了,带她去了个不错的酒店吃自助餐——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郑元圆不再厌食了,她爱上了吃东西。

“元元呀,你辛苦了十二年不容易,今天多吃点,啊。”

郑元圆听从父母的话,大吃特吃。她第五次去拿食物时看到了王佩兰,还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正和另一个女人喝酒。

她们碰杯的姿势似乎是学外国电影里的,很矜持。王佩兰穿了格子衬衫和牛仔裤,郑元圆觉得搭配太俗,不过效果不错。坐在她对面的女人身着小礼裙,郑元圆在心里说了声呸。她从后面绕过去拍拍王佩兰的肩膀,

“呦,真巧,佩兰姐,吃饭时也遇见你。这位是……”

她指指对面那位。王佩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反应过来,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连小容。”接着又向小礼裙介绍说,“这位是郑元圆,我前段时间刚认识的朋友。”

“啊,小容姐,你好你好。”

她淡淡地说道。这个叫容容的女人看向她的目光明显不友善,郑元圆用同样不友善的目光顶回去。盯什么盯,我又不是同性恋!……但她马上觉得这个容容很眼熟,一定是认识的人。郑元圆记忆力奇佳,她想起这女人是谁的时候心里一声惨叫——怎会如此这般的巧!!

元圆用眼神示意王佩兰出来一下。

“你想害死我吧。”王佩兰站在厕所里叹口气,“她生气了,待会儿我会很惨。”

“我管你咧。”元圆说,“你跪搓衣板还是键盘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身衣裳不错啊。”

“容容喜欢我这么穿。”王佩兰回答,“我自己也挺满意。”

“呦,你俩感情不错。”

“认识一年已经吵三回架了,再加上今天这回,估计离被甩不远了。”

“哦,那就恭喜恭喜。说正经的,你早知道这女人是谁了吧?”

“对,那天我听你说到财经学院的时候就知道了。”

容容就是郑元圆那天谈话中跟王佩兰提到的月薪过万的学姐,大名连小容。郑元圆曾经看到过她的照片,今天在看到真人的时候第一时间

回忆起来了——不得不提一句,连小容本人比照片漂亮得多。

“我算是知道你没有工作,生活费是哪儿来的了。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当然不愁吃穿用度。”

“才不是。”王佩兰反驳,“我不用她的钱。我有工作,我现在在送报纸,前段时间只不过刚好被送外卖的餐馆辞退而已。”

“好啊你送报纸的来这儿吃饭,你一个月只吃两顿饭吧?!”

听到这句王佩兰有点底气不足,“今天是她请的。我是第一次来这儿。”

“那真是好巧啊,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呢。”

郑元圆挖苦道。王佩兰似乎很烦燥,往外面看了一眼说,“我得回去,否则她真生气了。”

“好,你去吧。”郑元圆大度地一挥手,“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都赚不到钱,摆地摊做什么?”

“觉得好玩儿啊。”

“……有病。”

元圆从厕所里出来回座位,跟父母说她碰见一个中学同学,聊了几句天,然后继续吃东西。她那曾经失灵的味蕾现在又都活过来了。

(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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