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春风寂寂，繁花倚枝。

这一望无际的绿野中，头顶是万里无云的长空，脚下是丛生的浅色荼靡。

妖皇姬乙一身玄衣，孑然漫步其间，回首时神情寂寥。

佛家语，荼蘼生于暮春，待到荼蘼花事了，便只余冥界忘川彼岸之花。

姬乙漠然地看着眼前花开正盛的荼靡，漆黑如夜色的双眸空洞而麻木。

无动于衷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纵使像现在这般开得娇艳动人，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垂眸不再看眼前的花海，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要来了。

长睫微掀，浓墨色的双眼里倒映着铺天盖地的血色焰火。

他看着来自地狱的幽冥之火一点点将遍野的荼靡吞噬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猩红如血的曼珠沙华。

就像他曾无数次在梦境中经历过的那般景象。

彼岸之花烈烈绽放，逆风生长，肆意燃烧他的身体。

随之而来的是万蛊噬心般的痛苦。

这火穿透肉体，灼烧着他的元神，令他的意识也逐渐消沉下去。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喜无悲。

可入魔则魔，他必当坠入无间地狱。那终是他伸手却无法触及的远方。

意识昏沉间，有一双手轻轻贴上了他的背脊。

随即一股带来自北地雪岭的霜寒之气绵绵不绝地沁入体内，缓缓驱散烧灼着他元神的烈火。

这人，是在救他吗...

他还有被拯救的权利吗？

强撑着体内肆虐的痛楚，他艰难睁眼，拼尽全力想看清眼前人。

可是痛苦令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只能依稀辨出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

黑暗再度袭来，他的意识逐渐消失，直至陷入昏暗。

商玖盘坐在地上，看着面前之人因痛苦而苍白的面色逐渐好转，便默默收回了手。

桃李难得乖巧地蹲在商玖身旁，睁着圆圆的眼睛，一会儿抬头看看商玖，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姬乙。

阿玖在救他？

可是他分明方才还想要他们的性命。

忽见商玖撩起衣摆起身离开，忙爬起来寸步不离地跟在商玖身边。

商玖在不远寻了个僻静处，便坐下入静。

一边调动灵力游走筋脉，一边整理思绪。

脸边生暗纹的蛟，是妖皇姬乙不错。

妖皇现身人界。

如此一来，近日商家地界上的妖族异动就有了合理解释。

可这身伤又是如何得来？

他栖身此处又有何目的？

身为妖族至尊，功力自是不容小觑，而姬乙又并非一般的妖皇。

传闻蛟龙姬乙生于万薮之渊，于深渊中沉睡十年，一梦初醒便化形登岸，五年间修炼至妖界顶峰，一举击败上任妖皇，荣登宝座。

他是妖界传奇般的存在，众妖无敢亵渎的妖皇，但却被重伤至此。

怕是妖界要变天。

而此时他万万不能死。

若他一死，妖界必然大乱。到时人界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商玖方才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他。

她出身灵官世族，不能看着人界被妖物肆虐。

至于妖界到底发生了何事，待他醒来自会有分晓。

思及此，商玖敛了心神，凝神入静。

不知过了多久，腿边的小狐狸突然伸出爪子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她睁眼，便见不远处的姬乙已经顾自坐了起来。

此时，正背倚着树木，一腿曲起，那只受了伤的手臂搁在曲起的膝上。

殷红的血滴自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滑落，红与白的鲜明对照，生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美。

似乎察觉到了商玖的视线，他缓缓抬起头。

额角有几绺墨发垂落，稀松地遮挡在眼前。

商玖只能透过墨发依稀看见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和那双寂夜寒星般的黑瞳。

而那双黑眸此刻正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商玖。

两人视线相触，但谁都没有开口，像是场不约而同的对峙。

许久，姬乙雕塑般静止的身体终于动了动。

他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将挺拔的身形松松倚靠在身后的树上。

又将视线投向了商玖，血色薄唇轻启。

“你是灵官，不杀我？”

嗓音冰冷，言简意骇。

商玖闻言却自嘲般的一笑。

这些妖，怎么一个两个的一见她开口就问自己杀不杀。

她长得真同地狱阎罗一般？

想了想，也懒得同他绕弯子，商玖开口直言不讳：

“杀。自然要杀。但不是现在。”

姬乙闻言似乎并不意外，苍白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商玖见他不答话，接着开口问道：

“你在等什么人？”

闻言姬乙却微微抬起了脸。

“若我说是妖族，你会怎么办？现在就动手杀了我？”

商玖嗤笑一声，清冷的双眸中划过一抹戏谑。

“自然是将妖皇大人绑着带走。一人之力和整个妖族对抗，我可没这般自信。”

姬乙却没计较她话里的嘲讽意味，眼神幽深定定地锁住了她。

“你要去何处？”

“若妖皇大人所言为真，我定要请大人随我往江南走一趟了。”

江南。

姬乙敛眸沉思片刻，再抬起眼时，话音里俨然带上了本属于万妖之皇的，久居高位者不容反抗的气场。

“灵官，不如跟我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