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日本文化之我见》节选一

何为传统?何为国民性?日本人应有的性格中是否存在一定要发明和服、不得不穿着和服这样的决定性因素呢?

读读评书可知,我们的先人往往复仇心极强,哪怕做乞丐也要用尽一切方法辗转寻仇。自这类武士终结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七八十年的时间,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些都已经成了如梦往事。今天的日本人,在所有国家的国民当中怕也是最缺少憎恶心的一群。

日本人不会有那样的憎恶。《三国志》中的憎恶、《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憎恶,想要杀人、把对方大卸八块都不解恨的那种憎恶,在日本人那里近乎于无。昨天还是敌人,今天就可成为朋友,这种暧昧才是日本人共有的感情。复仇这一行为并不适合自己,估计很多日本人都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经年累月之后,甚至都无法再继续痛恨下去,充其量不过施以「紧紧盯住不放」的眼神而已,那就是极限了。

所谓的传统、国民性这些说法中,有时隐藏着这样的欺骗。很多传统、习惯与自己的性情完全不符,但却必须把它们当成与生俱来的希求一般背在身上。所以,以前日本做过很多事情,不能只因为以前在日本发生过就说它们是日本本来该有的,这一逻辑并不成立。很多外国有、日本没有过的习惯,却有可能是最适合日本人的;而日本有、外国没有过的习惯,也有可能最最适合外国人。这不是模仿,是发现。歌德曾受莎士比亚作品的暗示而得以完成自己的杰作,即使是在尊重个性的艺术领域,也是在不断执行着从模仿到发现的过程。灵感往往发自模仿精神,经过发现之后开花结果。

和服是什么呢?只是因为与西装的交流晚了一千年左右罢了。那样一来,除了有限的手法之外,日本人没能受到其他手法的暗示而做出新发明。并不是日本人瘦弱的身躯特别催生出了和服;日本人也并非仅以和服为美,外国那些身材魁梧的男性穿着和服的样子,看上去委实比我们更有风度。

很多日本人都是这样,每当故乡旧日容颜受损、欧美风格的建筑物出现时,比起伤感来,内心更多的是喜悦。我们需要新的交通工具,也需要电梯。比起传统之美啦日本本来的样子这些来,更为便利的生活才是必需的。即使京都的寺庙和奈良的佛像全都被毁也不会觉得困扰,但如果电车动不了可就麻烦了。于我等而言,只有「生活所需」才最为重要,哪怕古代文化完全消失,只要生活还在,只要生活本身没有毁灭,那么我们的独立性就是健全的。这是因为,我们本身的需要以及与之相应的欲求还在,且并未丧失。

也有可能是日本的文化人在社交方面比较懒惰,而西方的文化人在这方面却是很勤奋的缘故吧。勤于社交不一定是真的勤奋,懒于社交不一定是真的懒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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