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草】摘录(十五)
穿过凝滞的云团在上空斜斜飘洒了差不多一天的雨,直到渗浸大地髓骨方才歇止。春天已经走到尽头。梅花、樱花、桃花、李花片片缕缕翩翻坠落,其他群芳也犹如梦破一般凋散罄尽。春天的不可一世之物全都落得个殂落的下场。
一扇银箔贴面的两折屏风天地倒立着。六尺长的屏风铺满朗澈月色,上面用靡丽的铜绿色毫无章法地杂乱描画出数枝纤弱的花茎,锯齿状叶片不规则地犬牙交错着堆叠在一起,铜绿色花茎顶端绘着手掌大的薄花瓣,花瓣着笔很轻,看似只要轻弹花茎,花瓣便会纷纷摇落。花及瓣及茎宛似吉野纸揉捏折出数重襞褶后才绘就的。花色有红,有紫,自银色中萌生,在银色中盛开,即使凋落大概也仍然凋落在一片银色之中。——花是虞美人草。落款是酒井抱一。
屏风后搁着藤尾平常使用的拼花小木桌。高冈涂 泥金砚盒同书籍一起被移至多宝格式的橱架上。桌上供着一只素陶罐子,罐里盛着油,大白天仍燃着一根灯芯。灯芯看似新的,长出罐沿三寸许,细长的线绳尽头白生生的,甚至没有浸到灯油。
此外还有一座白瓷香炉。红色线香袋泛着惨白搁在书桌一角。插在香炉灰中的五六根线香,由香头的一点红火渐渐化作烟岚终至消失。香气一似佛家法事所用之香,烟色是蓝色,游衍的流烟向上升腾途中左右摇曳,渐摇渐宽,渐宽渐淡,渐渐变淡的烟岚之中缓缓悠漾着一道颜色稍浓的缥烟,最后宽宽的烟岚和缥烟皆不知所踪。与此同时,燃尽的灰柱啪嗒一声直直地扑倒。
橱架上的高冈涂砚盒是暗红色,盒盖上绘有高耸的绿色古木树干,再以精致的仿螺钿镶嵌几朵寒梅,盒盖内侧黑底上绘着一只飞翔的莺。并排置于旁边的芦雁图泥金文卷匣,在昨天之前,密密麻麻雕琢有鱼子般凸纹的金怀表便一直珍藏于匣内,链上的石榴宝石从黑暗中闪烁出深邃的幽光。文卷匣上放着一本书,四角烫金,镀金切口看上去显得非常精致。书页间的紫色书签垂着长长的饰穗,插着书签的页面从上往下第七行恰是那句「这才是埃及之王的荣光谢幕」。句子下用彩色铅笔划着细线。
命运能够在一瞬间将生变为死,所以伟大;命运能够在人毫无防备时天惊石破般直陈被遗忘的死亡,所以伟大;命运能够令容止伧俗之人顷刻变得肃肃穆穆,所以伟大;命运能够让人变得勤勉庄敬并痛悔道义废弛,所以伟大;命运能够让人在头脑中确立道义乃人生第一义的信念,所以伟大;命运能够让人在践行道义时先经历悲剧的洗礼然后畅行无阻,所以伟大。
人人都切望别人践行道义,但于自己却是最难做到的,而悲剧能敦促每个个体都自觉地践行道义,所以悲剧才伟大。践行道义对别人最有益,却对自我最不利,而悲剧能敦促人人致力于道义的践行,从而创造出普遍幸福,引导社会走向真正的文明,所以悲剧才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