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白痴》节选二
对于师团长大人的训词,有必要花三分钟的时间抄写吗?工人们每天早上像在念祈祷文般所唱的古怪歌曲,有必要一五一十地抄写吗?如果敢问这么一句,部长肯定会把脸转向一旁,暗啐一声,然后转过头去,将珍贵的香烟拧熄在烟灰缸里,两眼一瞪,厉声咆哮道:「喂,在这波涛汹涌的时代,美算哪根葱啊!艺术根本就没用!只有新闻才是真相!」导演是导演,企划是企划,结合群众之力,创造出像德川时代的侠客般情谊,以义理人情来处理才能,建立起一套比公司员工更像公司员工的阶级制度。借此来拥护各自的平庸,将艺术的特色与天才引发的争霸视为罪恶,当作是违反组织,而基于互助精神建立的才能贫瘠救济组织,倒是相当完备。在内是才能的贫瘠救济组织,但在外则是全力获取酒精的组织,这群人占领国民酒场,每个人喝三四瓶啤酒,喝得醉醺醺后,大谈艺术。他们的帽子、长发、领带、外衣,都有十足的艺术家模样,但他们骨子里的灵魂和脾气却比公司员工更像公司员工。伊泽相信艺术的独创性,无法对特色的独创性死心,所以他非但不能在讲求义理人情的制度里安身立命,甚至忍不住憎恨其平庸和低俗卑劣。他就此成了那群人排挤的对象,就算主动打招呼,他们也不搭理,甚至有人还会回瞪他一眼。伊泽拿定主意冲进社长室,向社长质问道:「战争和艺术性的贫瘠,有其理论上的必然性吗?还是说,这是军部的意思?如果只是要呈现现实,那只要有相机和两三根手指也就够了。要以何种角度来加以评判,让它构成艺术,这这样的特别使命是我们艺术家存在的意义啊!」社长听到一半,别过脸去,板起脸孔抽着烟,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你为什么不辞去公司的工作,我看是因为害怕被征调服役吧」,社长面露苦笑,接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暗示着「只要照着公司的企划,努力做好一般的工作,能按时拿到月薪,这样就很好了,别去想其他无谓的事,你太狂妄了」。社长一句话也没说,做出要伊泽出去的手势。「如果说这还不是低贱的行业,那什么才算是呢?」有时伊泽甚至觉得,如果心一狠,就此接受征召入伍从军,而能从这种思绪的痛苦中得到解脱,那么,就算是子弹和饥饿,也能甘之如饴。
在伊泽的公司里,曾推出「别让拉包尔沦陷」「派飞机前往拉包尔」的企划,并着手制作电影内容,但过程中敌军已飞越拉包尔,登陆塞班岛。而「决战塞班岛」的企划会议还没结束,塞班岛已经被攻下,飞机开始从塞班岛飞到我们上空。于是我们推出「燃烧弹的扑灭法」「空中冲撞」「马铃薯的栽种法」「不让半架敌机活着回去」「省电与飞机」等电影,这股热情说来还真不可思议。陆续拍出多部内容穷极无聊的奇怪电影,由于胶卷缺乏,能用的摄影机大幅减少,艺术家们的热情变得狂躁,宛如被「神风特工队」「本土决战」「啊!樱花凋谢」等口号夺去理智般,他们的诗情似乎无比亢奋。就此拍出像白纸般穷极无聊的电影,仿佛明日的东京即将化为废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