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论FARCE》节选三

从根本来看,人们总是把「空想」这个词与「现实」对立起来考虑,这是错误的根源所在。我们人这一生假设有五十年,其中有五年左右的时间花在了空想上。如果说人类自身的存在是现实,那么实际上由人类所发的空想为什么就不是现实了呢?只是因为它没有形状吗?如果不抓住实物就无法理解吗?正因为无法抓住,所以要承认空想作为空想本身的现实性。说到底人类不过是在空想与实际的差距之中奄奄一息地(鄙人则是兴奋狂热地———)生存着的虚幻无常的生物而已。正因为存在这巨大的矛盾,正因为极其虚幻,我们才会庆幸自己是人,好歹不是猪呀蚂蚁什么的。人类就是这样。

仅仅以「有无形状」这一点来区分现实与非现实,这绝对无法让人接受。必须去感知,被感知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被感知到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坚固的现实,无法真实体会到这些的人就不能大胆地迈入艺术专业性的领域。

闹剧是在人类的观念中最为微妙地舞动着的精灵。作为现实的空想———到此为止确定无疑就是现实,但如果再向前踏出一步就会成为真正的荒谬,像这样所有的欢喜、悲伤、哀叹、梦想、嗟呀、私语,一切事物的混沌不清,一切事物的矛盾,所有这一切都处于巅峰且尽情地演出着,纵情狂欢的怪物和国王都是惹人喜爱的,这就是地地道道的闹剧。无论可知抑或不可知,在人类能力所能到达的世界里,尽力展开所有的翅膀去翱翔,去寻衅滋事,就像人类自身一般虚幻。诚然,其虚幻性也是不折不扣的,但只要人类自身是现实的,它就绝不会闯到现实以外的地方去。这就是闹剧,是最为荒诞不经的。只要再向外踏出一步,那就的确会堕落到荒唐的境地。当然这里所说的纵情狂欢的程度属于文学精神层面的问题,虽然中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却是质的差距,相差甚为悬殊。

闹剧就是要全面肯定人类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予以肯定。凡是与人类现实有关的所有一切,不管是空想、梦想,还是死亡、愤怒,抑或是矛盾、荒唐和窃窃私语,统统予以肯定。对否定予以肯定,对肯定也予以肯定,肯定之后还会再次肯定,只要是与人相关的一切,闹剧全部都永远地、永恒地、永久地肯定着,永不停歇。肯定谛观,肯定叹息,对自己否定别人的言行也加以肯定,对道听途说的内容也加以肯定———换言之,是要全面肯定人的存在,其结果就是陷入到无法理清的混沌之中,就像咕咚一声整个吞下了一颗不合情理的矛盾的珠子。但是闹剧绝对不是要解决矛盾,而是在永远地持续不断地肯定人类实实在在的混沌状态,其坚韧不拔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足以让人为之兴奋狂热不已。尽管那姿态是悲情的,如同拉曼恰的堂吉诃德先生一般,从头到脚都满是 Ridicule(嘲讽)。那其实不是闹剧之罪,应是人类的罪吧。闹剧绝不应为此负任何责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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