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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海竟然主动让我去见宋词。
我知道,如果不彻底断绝宋词的念想,他肯定会不断地来找我,那时候薛云海不会让宋词活着。
毕竟这样的世道,偶尔失踪一两个人也没什么稀奇。
也许宋词坐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乱世一来,薛家必然会受到惩罚。
薛云海派车把我送到和宋词约定的地方,他掏出一把枪,在我面前晃了晃:「码头都是我的人,你敢耍花招,他的下场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远远地看见宋词站在码头左顾右盼。
他看见我,兴奋地朝我跑过来:「诗诗,你终于来了。」
这四周都是薛云海的人,我稍微表现出想要逃走,宋词肯定难逃一死。
「大姑爷和大小姐已经上船了,这一张是你的船票,我们也上去吧!」
他拉着我的手往船那边走。
我把背上的小包袱塞到他怀里:「你帮我背上。」
他喜滋滋地接过我的小包袱。
我脚步走得很慢很慢,我祈祷着时光能多停留一阵。
「怎么走这么慢?快点啊,船就要开了。」
「宋词啊,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马上乱世就要来了。往后的十年,都不要回国了。」
宋词被我给整蒙了:「这个上船了再说。」
「十年后回国,在沿海经商,你可以做进出口贸易。然后在××年间做房地产生意,但在××年必须清仓。」
「诗诗你这是怎么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记住了。这是我们发家致富的捷径啊。把船票给我吧!你先去找大姑爷,我不能跟你一起出现,否则大姑爷会轰我下船的。」
「是这个道理。」他点点头,把我的船票放在我的掌心。
「你走在前面,我过一会儿再上去。免得被大姑爷看见。」
宋词背着我的小包袱踏上了浮桥,船鸣笛了。
他转过身说:「要不我们还是一起上船再说吧,大姑爷应该进房间了,不会看见我俩一起的。」
「你赶紧走,别啰唆,我们隔远点,万一被看见了岂不是很麻烦。」
船员不耐烦地催我们,船马上就要开了。宋词走上了船,回过头催我。
他的脸上有光照射着,那么的好看。我突然觉得,离开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船就在眼前了,赌一把吧!
我突然暴起狂奔,一边跑一边对宋词喊:「往前跑,躲进人群里,不要回头!」
风在我耳边呼啸,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加速奔腾。
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都在拼劲全力地配合着我的奔跑。
船上的人发出惊呼声。
「砰」我听见了几声枪响,可我的脚步没有停下。
宋词焦急地朝我伸出手,我一个助跑跳上了甲板,船离开了。
码头的一群人跺着脚看着离开的船,骂骂咧咧。
宋词终于明白过来,我浑身发软,倒在他的怀里。
「是薛家的人对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虚弱地笑了笑:「狗蛋,背背。我腿发软,走不动了。」
宋词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把我背了起来。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狗蛋,其实我不是薛秀珠。我真的叫唐诗,我来自 64 年后。
「我的出生日期是××年×月×日,地点在江城的××医院。」
他声音里都是笑意:「你在说啥傻话呢?」
「狗蛋,活下去,你要活到我出生,活到我长大。44 年后,我们还会再相遇。」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船舱的客人指着我尖叫起来。
血水打湿了我的后背,那颗子弹到底是打中了我。
可我不敢说,不能说。
我要撑住,撑到船开得足够远,足够远,远到薛家人再也伤害不到他。
宋词抱着我说什么,我再也听不见,我的意识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想起了第一次在死人堆见他,那个干瘪瘦小的男孩,眼睛却亮得跟小鹿一样。
我想起了他为了给我买包子,舍不得花钱疗伤,他发烧烧得满口胡话,可醒来后却承诺要给我过好日子。
我想起我们一起抱着阿黄去照相馆,我故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羞得满脸通红,摄像师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
我想起夏天我光着脚丫子坐在秋千上等他回家,他半蹲在我面前,塞给我最爱的糖果,擦干净我脚上的泥,带着我回家。
阿黄在我们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叫啊叫啊!
可我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有泪水滴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
原来人临死前,也是有知觉的啊!
我死了。
我感觉身体很轻很轻,很舒服。
灵魂轻飘飘的,在半空中俯视着大地。
我突然想起沈沐霖,他和宋词一样摸着我的头,叫我「诗诗」。
宋词说:「姑爷给我取了个英文名,叫 gary。」
于是沈沐霖叫 gary。
宋词认真地问我:「你也想在这里结婚吗?」
于是沈沐霖不远千里给我在古堡办了一场梦幻的婚礼。
宋词他履行了承诺,他来找我了,可是我却没有认出他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我,猛地将我拉回了身体。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庄园的地上,浑身摔得动弹不得,红酒杯的碎渣扎破了我的胳膊。
好痛好痛,痛得我眼泪不断地流出来。
我又穿回来了!
我跑进他的书房,翻找他的遗物。
我多么的该死,我连他的遗物都懒得整理。
我看见了他留给我的信。
诗诗,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64 年前,当你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几度活不下去,我怀疑你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故意撒的谎。
可是我还是相信你,我们还会在未来相遇,只有这样,我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小时候不理解老人晒太阳一坐就是半天,长大了才明白,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我一个人苦苦地等着你,等了 44 年。
我守着你降生,守着你长大。
你看,我已经 80 岁了,医生说我的身体变得很糟糕,我可能再也不能守着你了。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娶你,所以原谅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干枯无趣的老头,仍然想要你当我的妻子。
你是我 16 岁时的欢喜,也是我 80 岁时的最爱。
我希望把这世界上所有的惊喜和好运,都加诸在你身上。
诗诗,我们来生再见。
下辈子,希望我们能在同一个时代出生。
我翻看旁边的小包袱,里面有一个笔记本,是我的日记。
我在里面写了对未来的一些规划,还有我来自未来的秘密。
日记里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我抱着阿黄,亲吻宋词的脸颊,他面露羞怯的神色。他在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字:我的最爱!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啊!
我抱着他的信,泣不成声。
原谅我,我错过了年轻时候的你,又错过了暮年时候的你。
我该多和你聊聊天,多握一握你的手,多看一看你的眼睛。
你在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无数次想要告诉我真相,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怎么能那么蠢,把一切当作了理所当然。
狗蛋,你等等我,下辈子换我来找你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