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些事情能想通，能接受，唯独不能不难过。其实梁冬表白夏雨是我早有预感的事，但这件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我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
我们这个地方贫穷落后，可同学们却流行过西方的节日，特别热衷于过平安夜。平安夜来临时总会有很多男生包平安果送给自己的意中人或者是女朋友。我曾经收到过一个，是隔壁班的男生送的，中间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从那以后我见到那个男生就要使劲的瞪他，弄得他后来遇到我就要退避三舍。
平安果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往往要下晚自习才会送出去。我们上着晚自习时教室里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平安果，校长来查自习，他一脸欣慰的问：“这个平安果是送我的吗？”大家相视而笑，有人回答是的，校长便笑眯眯的说：“谢谢同学们的心意了，不过送我就不必了，你们还是送给各科的科任老师吧！”我们笑眯眯的说：“好的，好的。”
晚自习课间梁冬悄咪咪的跟我说：“能不能帮我叫夏雨在下晚自习之后去足球场？”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啊”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你不会坑我吧？”他表示有些不相信。我那时候突然火气上来了就吼道：“不相信我就找别人啊！”他急忙说：“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我信，我信。”我突然觉得他那个样子挺猥琐的。
下了晚自习我和夏雨手挽着手的下楼梯，以前玉兰和朵朵也在的时候我们四个走到哪里都是手挽手的，要走到窄的地方感觉挽着手实在挡了别人的道了才会松开，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我们都是静静的，她是我生命中极少数不需要不停地说废话来维持气氛的人。下到了一楼我才跟她说：“梁冬让你去足球场，他好像有话要跟你说。我就先回宿舍了。”说着我松开了她的手，独自向前走，我走了几步她又跟上来拉着我的手“我不去”她说。
“为什么啊？”我问道。
“不为什么。”她回答得很干脆，其实她应该也知道梁冬为什么约她的。
“你还是去吧，不然他又以为我没有跟你说。”
“我会跟他解释的。”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说。
“可是今晚呢？让他一直等在那儿？”
“他等一会儿自然会走的。”
“要不，你去和他说一声吧。”
“说什么？”
“说让他别等了”
“我不去”她固执的说。
“那，要不我去吧！”
“好啊，我先回宿舍了。”她如释重负的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穿过操场进了宿舍楼。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心疼梁冬。
我跑到足球场的看台上大声喊：“梁冬，夏雨不来，你回宿舍吧。”夜很黑，我没能看到梁冬的脸，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由微笑变成了惊愕。“为什么？”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足球场上回响。“夏雨说不为什么。”我大喊完就跑回宿舍了。夏雨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床上写作业，她是为数不多的会在宿舍学习的人。对于她这种惊人的冷漠，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男生在大门对面喊：“梁冬喝了酒跑下宿舍去了，他要找夏雨。”夏雨终于肯跟着我下楼去了，我们两个在操场上找了一圈，可是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我们在大门口遇到一个出去买宵夜的男生，他说梁冬去街上了，夏雨我们两个就往街上跑去。终于我们在一颗路灯下面找到了他，他背靠着路灯的杆子坐在地上，面前放的是那个他准备送给夏雨的淡蓝色的平安果，他正对着那个平安果说话。我们走过去，他看到夏雨突然笑了，“你来了”他说着就站起来试图把那个平安果递到夏雨手里，可他走不稳，刚走几步就摔了个狗吃屎。我和夏雨忙上去扶他，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手里还递着那个平安果，夏雨愁容满面的犹豫着，迟迟不肯接。我心里很难受，为自己也为梁冬。梁冬脸上还是红通通的，但笑容渐渐凝滞了。我戳了一下夏雨，示意她接着，她看了我一眼才慢慢的接过了那个平安果，梁冬又笑了，笑的像个傻子一样。我和夏雨一左一右的扶着他，把他扶回了宿舍门口，我对夏雨说：“你扶着他，我去叫男生来扶他回宿舍去。”她说：“你扶着吧，我去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撒腿跑上楼了。我把梁冬扶到台阶上坐着，他低着头，但我还是看到了眼泪在顺着他通红的面颊往下流，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把眼眶填满了，我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这个时候我的眼泪要是叫别人看见了那多难为情，说不定还要引出一段风言风语，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为梁冬流过眼泪。
夏雨把那个平安果放在衣柜里，不愿意多看一眼，没过多久她收拾衣柜的时候觉得那个东西太占地方了，想把它扔掉。我不愿意看她扔了梁冬送给她的东西，就想跟她把那个平安果要过来。我说：“要不给我吧，扔了多可惜。”她笑着说：“你要这个东西干嘛？”
“我，我喜欢蓝色。”
“你不是喜欢绿色吗？”
“我既喜欢绿色又喜欢蓝色。”
“那好吧。”她说着就毫不留恋的把平安果递到我手里。我仔细的数了数，包平安果的塑料纸一共九十九层，是很好的寓意，想必梁冬在这个平安果上花了不少心思。他还问过我夏雨喜欢什么颜色呢，我说是蓝色。
梁冬和我一样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不管前一晚他的样子多狼狈，第二天他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想必这是他的保护色。上英语课的时候前几排的同学在听课，后几排的同学在肆无忌惮的睡觉，我们坐中间位置的在小心翼翼的玩。我和梁冬在小纸条上对话。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他问。
看到这个问题，我心里颤了一下，但随即淡定的写下：“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
“谢谢”
“你有多喜欢她？”
“很喜欢，之前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这么说你以前也喜欢过别人？”
“是的，不过现在觉得以前的像儿戏，一点都不认真。”
“也许你以后也会觉得现在像儿戏的。”
“不会的，我很认真。”
“你喜欢她什么？”
“说不清楚，都喜欢，喜欢她所有的好与不好。”
“好吧！”
“你喜欢过别人吗？”
“喜欢过吧！”
“谁啊？”
我想写没有，但想了一会儿写下来的却是“太多了，数不清。”
“看不出来，你是禽兽(情圣)啊！”
“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说实话，你这么正经的说话让我很不习惯。”
“那要怎么说话你才习惯。”
“要疯疯癫癫那种胡言乱语。”
“去你大爷”
“怎么着，要弑父啊？”
“我要大义灭孙。”
……
晚上我问夏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想了想说：“我喜欢那种穿一身运动服的。”我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告诉了梁冬，从那以后无论寒暑梁冬都穿一身运动服。我问夏雨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梁冬，她说因为没感觉，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我不想结婚，像我父母那样的婚姻简直就是互相折磨。”但后来夏雨跟我说的却是“不喜欢一个人可以有无数种理由，但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夏雨的无动于衷让梁冬痛苦不已，他是一帮小混混的大哥，出于对英雄豪气的崇拜，他们本来就常常背着老师在一起喝酒。我也会和他们一起喝，我们喝酒是要下晚自习后等班上的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拿出酒来喝，酒是提前准备好的，就倒在各自的碗里，说完干杯里一起干了。一起喝酒的男生挺多，都是成绩很差长期占据最后排的那些个，女生比较少，以前朵朵没走的时候也喝，现在就只有我和许红艳两个女生夹杂在一帮男生当中。许红艳比我还疯狂，据说她和隔壁班一个男生接吻了九分钟，所以她的外号就叫九分钟。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也许是年少的无所适从，也许是想借酒消愁，也许也只是因为梁冬也喝。我刚刚加入他们的时候他们有些不自在，但梁冬说：“她就一男人婆，千万别把她当女的。”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他们说我也是他们的兄弟，也许是出于对女性的尊重吧，他们称呼我“谣哥”。喝完酒之后有些人开始吞云吐雾的抽烟，那时候我和梁冬都不喜欢抽烟，所以我们会提前回宿舍。喝了酒的晚上我总是一回宿舍就躺到床上睡觉，不然我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躺下之后我会先捂在被子里哭一阵，没有什么委屈，只是单纯的喜欢哭，我觉得流泪的感觉很爽，哭使我快乐，可惜我一般时候都得不到这种快乐。夏雨知道我的脾气，她不会安慰我，我跟她说过她让我别哭就是打扰我快乐。
梁冬的酒量很好的，和我们一起喝的时候从来没有醉过，但他几乎每次为了夏雨喝酒都会喝醉，不知道是量大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一次他喝醉了，靠着那棵樱花树大哭，嘴里念念叨叨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我真的好想抱抱他，但他马上把我的手推开了，嘴里还喊着：“别碰我。”在那些小弟面前他都是发号施令的，我习惯了看他威风凛凛的样子。一般不哭的人一旦哭起来就特别有感染力，所以每次看他哭，我都默默的跟着哭，跟他在一起我哭着快乐。
梁冬没有喝醉的时候也是哭不出来的。下晚自习到宿舍关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总是靠着那个樱花树坐着。我走过去，他转过脸来对我苦笑，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抽吗？”我问。他接过烟问：“哪儿来的？”“我买的”我说。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可以学啊。”
“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抽烟。”
“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她。”
他又苦笑，笑完低下头说：“听说烟伤肺不伤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说着为他点燃了烟，然后把自己的烟也点着了。我们两个抽了一口都使劲的咳嗽，咳嗽停了又抽一口，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就一直抽一直咳。咳嗽的间隙里我问他：“你相信异性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吗？”他一脸得意的笑着说：“当然有啊，比如你和我。”作为朋友，我听了这句话本该高兴的，但我对他笑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他承认自己喜欢夏雨之前一直有人说我们两个是一对，有一次有个男生居然嬉皮笑脸的叫我“冬嫂”，梁冬听见了一下冲上去揪着那个男生的衣领说：“别侮辱我们的友谊，再瞎说老子打死你。”
他习惯我总是在他身边了，就像习惯每天呼吸空气一样，但空气偏偏又是无色无味无形最容易让人忽视的东西。
那段时间梁冬常常喝的烂醉如泥，劝他别喝是没有用的，我只能陪着他喝。但他实在喝得太多了，有一次就吐出了血。我吼他：“你以为这样作践自己她就会喜欢你了吗？”他流着眼泪说：“你还小，你不懂。”我说：“你放屁，我什么都懂。”他突然笑起来说：“只有这样她才会注意到我。”
梁冬和夏雨都是学校里的知名人物，梁冬出名是因为打架喝酒被处分，夏雨则是因为她长期占据年纪第一的宝座，每次颁奖典礼都要响起她的名字。他们两个的事因为梁冬张扬的表达而变得人尽皆知，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夏雨自己也知道，只是她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在这方面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不过因为他们两个的出名，她可以轻易的打探到梁冬都做了些什么。其实夏雨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她很善良的，之所以假装冷漠只不过是为了让梁冬知难而退，她以为梁冬玩累了就会自己放弃的，但没想到梁冬会死缠烂打放不下。其实梁冬每次喝酒她都知道，她总是皱皱眉头说：“他怎么能这样呢？”她这人最不希望看别人为她受苦，所以梁冬自残式的喝酒让她很难过。有一天在路上的时候我告诉她：“梁冬喝酒喝太多了，吐出了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住我的手说：“民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不喜欢他，但我不想伤害他。”我思考了一会儿说：“要不你先假装答应他，等毕业了天各一方的，他放不下也得放下了。”我没想到这个馊主意会引出更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