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人如玉剑如虹

那天夜里的事，仿佛就此揭过一样，跟不存在似的，二人还是宁静祥和的相处着；宋亚轩从前在戏班子里听那些戏折子，虽说知道戏子都是台上有情，台下无义，但总归不免为之感动；那么现在，到底是谁和谁在逢场作戏？

今天是四月初五，已至初夏，马府长房嫡长子归家，马府上下宗亲皆来参加盛大的接风宴。凤凰台上鼓乐喧天，欢声笑语；宋亚轩拿着几个铜板，收买了烧火丫头，让她带自己去烧火房。

花明月还在卖力的劈柴，倏然听到了丫头的叫唤，“花明月，你儿子来找你了！”

“娘！”

丫头已经跑了，宋亚轩伸手摸索着；花明月抱住他，将他揉进怀里。

“阿轩！”

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儿子，花明月心里思念。

宋亚轩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柔道，“娘，孩儿来了。”

花明月用手轻柔的摸着他的小脸，恢复了圆润；她又看到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心中大痛，不敢想象当时的阿轩是何等痛不欲生。

“阿轩，近来过得好不好？”

宋亚轩抱着娘亲的手，“娘，孩儿过得很好，倒是娘亲您的手很是粗糙，一定干了很多重活吧……是孩儿没用，连累了你，原本，你也还能进个高门大户，至少以后可以衣食无忧……”

“不不不，阿轩是上天赐给娘的宝贝，娘有阿轩就够了。”花明月温柔道。

“娘，阿轩给您讲讲有趣的事吧。”

孩子的声音很清爽，十二三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的读书学习，奈何这孩子投错了她的胎。

等到人群星散，马嘉祺也找到了跑出来的阿轩。

“二少爷！”花明月起身行礼。

“二少爷……”宋亚轩亦起身行礼。

马嘉祺走过来，拉住他的手，“阿轩，你是怎么自己跑来这肮脏的地方的？和我回去吧，我知道你喜欢听故事，今天给你讲西洋绘本。”

“二少爷，我，我想和娘多说会话。”宋亚轩糯糯的说。

“那行，我等你。”

宋亚轩还有好多体己话要和娘亲说，但花明月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轻道，“阿轩，既然二少爷亲自找你，你就和他回去吧！我们毕竟是下人，大爷也吩咐了，你是不可以和我见面的。”

“娘……”

“去吧。”

花明月目送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心中酸水翻涌，都怪自己年轻混账啊！

“二哥，能不能，让我娘别再做这些活了？”

马嘉祺平静道，“这是我爹的主意，我无法改变，这已经是对你和她最好的交代了。”

宋亚轩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那是自己的娘亲，“二哥，那我亲你一口，你能答应我吗？”

呦，小东西会拿这个谈条件了？

马嘉祺将他带到偏僻的小巷中，微笑道，“阿轩那你亲我一口吧？我再考虑帮不帮你。”

他特地蹲身，引导宋亚轩的手触碰到他的嘴唇；尔后，慢慢的将自己的双唇贴过来，嗯，非常的准确无误，但也很快的离开。

男孩脸颊绯红，如枝头桃花，“二哥，我，我亲了，算，算数吗？”

马嘉祺将他打横抱起，坏笑道，“不算。”

？？？

宋亚轩脸上的红色以肉眼可见速度蔓延到了脖子根。

“二哥，你，你怎么……”

“笨蛋，阿轩是个大笨蛋！”

被如此取笑的宋亚轩再也绷不住了，他急了，急到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明明就是你嘛……呜呜……”

马嘉祺只觉得这个男孩太可爱了，真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多疼疼他。

回到房间，马嘉祺将他放到床榻上，望住他；陈夕曜能感觉到他炙热的注视，糯糯道，“二哥，你要做什么？你，你别欺负我，就当我刚才胡说……唔”

嘴唇被封住了，温润细无声。

“还给你了，咱谁也不欠谁。”

宋亚轩抬指触在唇上，一股很奇妙的感觉瞬间席卷他的大脑。

也许为了这一吻，让他死了都成。

马家各位兄弟姐妹第一次见到马嘉祺带着他的漂亮随从出现在大家族聚会的场合上；老一辈心照不宣，小辈们无比好奇。

“哎？阿轩也来了？是来给咱们开眼福的咯！”

马岑安笑道，周围的几个女孩也都跟着笑如银铃。

坐在上首的是老太叔和马家主一家，总管牧南县商贸的徐马二叔一家。

坐在马岑安身边的四个女孩，一女着粉色夹袄长裙，一根白玉流苏簪束发，文采精华，美丽动人——二房嫡长女马岑雅，年十七；一女淡绿色绣茉莉花比甲，内衬浅青色罗裙，身上素净，头发微微拢起，戴了一支朴素的墨绿宝石簪——二房庶长女马岑凝，年十六；一女宝蓝色长裙，梳了齐刘海，青丝微挽，比庶长姐的打扮更加素净——二房庶次女马岑华，年十四；一女橙色衣裳，葱绿裤子，两根红飘带扎起双丫髻——二房庶幺女马岑柔，年十岁。

马岑安是长房唯一的嫡女，一袭绸缎制成的流云春兰绯色长衣，下着同色兰纹长裙，青丝束起，戴着珍贵的七宝琉璃簪；肤若凝脂，眉如新柳，唇似朱丹，眸若辰星；笑若春风拂面，言如碧珠溅玉豆蔻年华，倾国倾城。长房对她的宠爱，给予她与所有女孩不同的，独一份的活泼大气。

“二哥，你怎么突然舍得带小阿轩来了？不是应该金屋藏娇？”

马嘉祺捏了捏她的脸，笑骂，“不知羞，阿曜说他想出来散心！还有，你倒是那个娇，不知谁能筑金屋藏之。”

马岑安笑道，“我的夫君，那得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马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马嘉祺自然也搬来椅子给宋亚轩坐下。

马秋阳和兰氏自然也看见了，但没说什么；毕竟思来想去，孩子到底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宋亚轩感受到周围的烟火气，不由得会心一笑。

光华一亮，万物生。

马嘉祺不由得看痴了，也顾不得礼仪规矩。

还是岑安轻咳一声，推了推他，才让他收回神思。

“你看看你，跟只色中饿狼一样，别吓到小阿轩。”

“啧，这不是看走神了嘛，想啥呢？”

“不想啥，倒是某人想啥我就不知道了。”马岑安吐了吐舌头，又去和姐妹们说话了。

马嘉祺夹了一块无刺鱼肉，递到宋亚轩唇边，“阿轩，吃吧。”

宋亚轩很自然的吃下了鱼肉，“味道不错，但没有你小厨房里的好吃。”

马嘉祺眉毛翘的飞起，“那就好，以后我让小厨房多做些你喜欢吃的。”

“小二，这是谁？”

说话的青年，轩轩若朝霞升，萧萧似风神举，俊美无铸，绝世无双。

马岑雅和马岑凝看到他的时候，当即脸颊一红。

“大哥！”马嘉祺飞扑上去，抱住青年，高兴的说，“大哥，让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知己宋亚轩！”

宋亚轩起身，循着声音鞠躬，“大少爷好！小的宋亚轩。”

眼前这个蓝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少年，容颜很是干净清澈，让他误以为是哪家少爷，原来是一个下人。

“亚轩？”

宋亚轩微笑道，“大少爷，小的的名字来自于平明光亚，轩轩萧举。”

宋亚轩是真的很有礼貌的解释着，并不是故意挑刺，马玉川看得出来，他的神情清澈纯粹，但双眸无光，空洞无物，恐怕是一位盲人。

“原来如此。”

“大表哥，你外出谈生意辛苦，这杯酒岑雅敬你。”马岑雅翩翩而来，脸颊淡红。

马玉川温和有礼，“多谢大表妹。”

“大哥，要和你说个事呦。”

“小六，又有什么关照我？”

马岑安像解密一样，笑道，“我今儿听爹娘说，你已经满二十岁了，是时候该为你择妻了！以后要有贤内助了呢。”

马家长辈在另一桌，这边动静小点的话，基本是传不过去的。

“？我可还没想着喜结连理呢。”马玉川连忙摆手。

“大哥，这可由不得你，到时候我就和几位弟弟妹妹一起去拜见我的好嫂嫂！”马嘉祺笑道。

马玉川和他们言笑晏晏，但是有一分目光，分给了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小小少年。

宴席散后，马嘉祺带着宋亚轩回屋，路上笑问，“阿轩，没想到你口才不错呐？”

“什么口才？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就是你回答大哥问题的时候。”

“你说那个吗？那本来就是啊，又没说错。如果真要拼什么口才，我从小混迹三教九流之中，多少学会点语言用词的，或许可以试试。”宋亚轩十分认真。

马嘉祺就喜欢看他这幅认真的傻劲，今晚又可以好好疼爱他了……

他找过大夫来给阿轩看眼睛，大夫都说他的眼睛被强药灼伤，需要一直用药，也许很多年后还有重见光明的机会；只要能治好阿轩的眼疾，马嘉祺可以不惜一切的。

那双眼，一定也活泼明媚，动人至极吧。

宋亚轩刚瞎的时候，也是很恐惧，很惶惑，他害怕这样的感觉，无尽的黑，还带着一丝没有生气的白雾在眼前晃悠；他是什么时候适应的呢？大概是在听到母亲为了救他不惜委身于****，才换得前来牧南县的机会；他想，自己瞎了也好，就看不到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和母亲哭泣的样子了……

他很爱安静，午后闲暇，靠在温暖明亮的户牖下，一枝含露春杏悄然探进头来，他捻花轻嗅，触摸到春天留给这处庭院最后的春色。

“阿轩。”

“二哥。”

宋亚轩温柔应道。

“我看见有个姑娘和你单独见面了，是不是向你诉衷情了？”

宋亚轩轻笑道，“我一个目盲之人，怎敢拖累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阿轩，别这么说，我找了最好的医生来给你用药，有朝一日，你的眼睛会重见光明的。”

宋亚轩在凭榻上俯身叩首，“二哥，大恩难报，收下我的这番薄礼吧。”

马嘉祺扶他入怀，轻柔道，“小傻瓜。”

“对了，阿轩，你是读过书的吧？”

“以前上过启蒙学堂。”

“那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说实在的，宋亚轩心动了，“我还可以继续读书吗？”

“可以，以后我教你读。”

马嘉祺这些年都在沪上读书，回家的时候，带了三大箱书籍。他给宋亚轩读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列夫托儿四台……是谁？”

“列夫.托尔斯泰，俄国著名文学家，进步思想家他笔下的作品都是呼吁人民不分阶级联合起来共御外敌和抨击罪恶的封建社会，引导人民保家卫国和反抗昏庸残暴的俄国沙皇。”

“沙皇是谁？”

“俄罗斯的皇帝。”

“？推翻皇帝？那不就是孙中山先生吗？”

“虽然列夫托尔斯泰没有真正做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他作品里的思想确实激励着俄罗斯的人民。等讲完《战争与和平》，我给你讲《青年近卫军》。”

马嘉祺讲着，宋亚轩时不时提出问题，比如‘四大贵族为什么会是四大贵族’，‘俄罗斯卫国战争里为什么会绕进这么多人物’，’为什么法国皇帝拿破仑都已经打到头上了，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云云。马嘉祺都很耐心的一一解答。

这本书很厚，马嘉祺也如真正的老师那样对宋亚轩的问题讲解，一本《战争与和平》，字字句句讲了半个月。

“二哥，皮埃尔是俄罗斯民族英雄，是不是就像林公则徐，左公宗棠那样的人？”

“是的。”

“以前我听学堂里的老秀才说过的，但我六岁的时候就不读了，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唯一还记得的就是这两位的名字了。”

“民族英雄，中华男儿当如此。”

这一年，广州那边的中华**国民**政府宣誓北伐，浩浩荡荡的北伐军杀向北边的三大军阀

，意图创造一个真正的民主共和政府。

云州这地界归三大军阀之一的吴佩孚管辖，近来云州的守备司令派人到所属各县征兵，要去保卫吴佩孚军阀政权。

牧南县还是岁月静好，这里是马家的地盘，千年前，马家先祖就在此建城，收纳乡民，发展经济渐渐成为云州一方豪强；马家的钱权兵权是牧南的，牧南的钱权兵权是徐家的，不分彼此。征兵也不会来这里征的，云州守备军司令都是从马家出来的自然知道规矩。

“照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马老四当守备司令；马小三又是北伐军，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兰氏一想到自家兄弟和自己家三娃儿在战场上刀兵相见，她就气的肝疼。

“荷衣，我倒觉得咱们明儿有出息，北伐军革的那些无恶不作的军阀的命，是来为咱老百姓的。”马秋阳摇着折扇，颇为肯定。

“去你的！对，明儿是很有出息，就怕他以后打到家这边来，和他四叔见面都得脸红！”

“怕什么？大丈夫从军报国，从来都是义举，咱们这豪侠气可都给小三学着了；要不然，咱玉儿经商，祺儿从文，清儿莽撞不爱文艺爱武艺，元儿还小、正是读书时候，安儿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咱们家里还是得出一个从军征的人呐。

兰氏道，“马秋阳，你是不是非要和我犟？那你今晚就别进房睡觉了！”

马秋阳连忙伸直双手，“媳妇，饶命啊！”

兰氏扯住他的耳朵，怼着他骂，“我当初让你拦着明儿，别去广州参加黄埔军校！你倒好，盘缠给足粮食备齐送他去广州！是不是我的威信变低了？今天老娘不教训你，老娘就不是闽江女杰兰荷衣！”

“哎呦呦，媳妇，媳妇，夫人饶命啊……啊——”

守在屋外的小厮婢女纷纷摇头，家主这夫纲，是再也振不了咯。

毕竟据老嬷嬷回忆，当年夫人可比家主老爷大上七岁呢，在这个年代女比男大那么多可是稀奇的很呢，更别说新婚洞房夜第二天，老爷不知怎的惹恼了夫人，就乖乖的跪在房门口忏悔；老爷当年也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像玉一样的脸儿上红的可厉害了，鼻子也是红红的，真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可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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