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有灵犀一点通

1926年，10月20日。

云州守备军司令马秋成投降，国民ge/ming/jun第1师进驻云州，所辖第3团驻扎云州闽江县与牧南县交接之处的玉梁关。

“是三少爷回来了！”

“快看！是三少爷！穿军装的样子真得劲！”

“哎，你不知道？三少爷当官了！打的可是四爷！”

“嘘，别那么大声，昨日四爷才气冲冲的跑过来发了好大通火呢！这会子，没准三少爷要吃苦头……”

“是啊，咱牧南县的人，最是注重宗亲家族关系的了……”

马家主厅前，兰氏让丫鬟泼了冷水在身着军装的少年面前。

“哎呀，荷衣，这是干什么呢？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

兰氏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马秋阳立刻闭嘴。

少年人跪地三叩首，“明儿给爹娘请安。”

“哎，明儿，你快起……”

兰氏的目光如刀一样甩过来，马秋阳又讷讷的坐回去。

“明儿，今日爹娘本该置备盛宴来为你接风洗尘毕竟你出息了，小小年纪就是北伐军的团长了——但你犯了个错，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孩儿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娘亲明示。”

马秋阳身边坐着的浅棕色马褂，黑绸缎裤的男子哼笑道，“大哥，嫂子，想想那天，我这明川侄儿可是神气的很！护着那个外人师长义正言辞！还说什么递投降书的人就该有递投降书的样子！瞧瞧，翅膀硬了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老四，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兰氏望着跪在厅前的少年，“明儿，给四叔认个错！今后咱们还是好好的一家人！”

“孩儿本就无错！”少年执拗的很，“我是为百姓伸张正义的北伐军！打的就是残害百姓，吞噬民脂民膏的jun/fa！”

马秋成冷笑连连，“嫂子，你听到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以后当家做主的可是我明川侄儿了！”

“明儿！你的教养去哪里了！”兰氏拿着竹板，站在他面前，“给四叔道歉！”

“我不要！孩儿是不会向反动jun/fa

低头的！”

“好啊，你这个没礼貌的臭小子，我非得教训你不可！”兰氏扬起竹板，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孩子身上。

“哎呦哎呦，夫人啊，不要再打了。”马秋阳想拦住兰氏，但又不敢直接去抢下竹板，本来也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但看到孩子为此挨打，也是沉不住气了，对着马秋成展露出家主的威仪，“老四！你要还当我是你大哥！是马家的家主！就不要再和一个孩子置气了！”

马秋成自幼敬慕这位大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连忙起身道，“大哥言重。”

“嫂子，这件事就算了吧。”

兰氏见马秋成松了口，也就不再打了，压着马明川在这里跪好了，“臭小子，你四叔能饶你，我也饶不了你！给我跪好，我说能起才能起。”

两年前，马明川远赴广州，进入huang/pu

军校学习是huang/pu一期生，以蒋先云为榜样，在北伐战场上奋勇争先，小小年纪已是北伐军的团长。第1师进驻云州，他特地向师长请命，回到故乡驻守。他不是不知道四叔为什么生气，可他内心的革命意志和军人坚毅使他从不低头。

他也很久没被罚跪在门庭前了，太阳直扑扑的洒在他身上，饶是秋风劲爽，也免不得眼前额间湿润，汗透衣背。

他的兄弟姐妹也为他求过情，但都铩羽而归。

等到送走马秋成，马明川也跪了整整三天。

马秋阳心疼的紧，背起面色惨白的孩子回房。

马明川没进过水米，虚弱的不行，当老爹的自然疼着孩子，叫了大夫过来给他吊西洋来的葡萄糖水，又端来了米糊亲自喂他。

“爹……”只有父子二人的时候，马明川委屈极了，“孩儿真的没有错……”

马秋阳抬掌轻抚他的额头，温柔道，“好孩子，你没有错，你可是爹娘的骄傲——其实，你娘心里也不好过，你跪着的那段时间，你娘几宿都没睡过，说是心里疼。可你要理解爹娘，这一大家子都靠咱撑着，不能坏了和气；也是为了给你四叔一个好的交代。你别怨爹娘。”

“爹，我不怨您和娘，这些年孩儿奔波在外，终于是可以回来尽孝了。”

马秋阳慈爱的抚摸他的脸颊，“明儿长大了。”

兄弟姐妹也都涌到房间里探望他。

“三哥。”

说话的是马嘉祺。

当年收养马明川的时候，因着明川比嘉祺还要大一岁，但家里已经有二少爷了，又不好夺了排行，就安了明川行三；明面上，明川喊嘉起二哥，暗地里，嘉祺喊明川三哥。

马嘉祺翻到马明川床榻上，托腮看着他。

“小二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像小孩子。”一个晚上，自然不能让马明川恢复过来，他还是相当的虚弱，微笑也是苍白的颜色。

“这不是有你和大哥顶着，哪里需要我这个书生意气用事。”少年俏皮的道。

“你十八岁了，霍去病二十二岁就封狼居胥了，你还在这儿之乎者也的书生意气。”马明川打趣道。

“霍去病将军天纵奇才，我只不过是个凡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够了。”少年眼眸闪闪，灿若星子。

“那好，你老婆呢？孩子呢？热炕头呢？还不是啥都没有，就会满嘴答应。”

马嘉祺笑道，“不说我了，三哥，你在外那么多年，去了广州，有没有认识什么漂亮可爱的粤省姑娘？”

马明川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军帽，翻开里面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褂裙少女，温婉可人。

“哎？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嘛，看来三哥喜欢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孩。这次怎么不带她回来见见。”

“你以为我没带她过来？”

“哦？金屋藏娇？”

马明川道，“我把徽儿安置在玉梁关了，我就是晓得得挨一遭，可不能让心爱的姑娘看见了。”

“呦～木头脑袋开花了！等我美丽贤惠的三嫂嫂进来后，我一定要将你的光荣事迹一一告知！”

马明川笑骂道，“胡闹！”伸手就往他腋下呵去；嘉祺知道他膝盖有伤，没有挣扎着打闹，怕压着他伤口。

“说句实在，到底有哪家姑娘降服的了你。”

马明川琢磨着看到了嘉祺的脸颊在一瞬间染上绯红，当即不依不饶的追问，“快说！你是不是有心爱的人了？”

“哪有……”

马明川捏过他的脸，’逼问‘道，“快说，不然我就跟爹娘说你恋爱了。”

“别别别，我真的不能说……”

“不说？”马明川拎着他的脸晃了晃，“不说我就挠你信不？”

“不说，就不说……”

“你们两兄弟在干什么呢？隔大老远就听到了。”

兰氏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身边跟着马岑安。

看到岑安，马明川当即沉住心气，目光微晃。

“祺儿，你趴你哥床上干什么？下来！”

马嘉祺可不敢和娘亲造次，当即一骨碌的爬下来，乖乖站好。

“明儿，身体好些了吗？”兰氏坐到榻边，拉起他手。

“这两年在外头奔波，都晒黑了不少，手掌也粗了。”

明川将另一只手搭在上面，轻柔道，“娘，您不生气了吗？孩儿也是忠于己心。”

“明儿，我又怎么会真的和你置气，这几天你受苦了，我给你捏了几个你最喜欢的糖角儿，安儿也给你炖了鸽汤补身，快来尝尝。”

“真香，让我也尝尝……”马嘉祺刚伸手，就被拍掉。

“这里什么时候有你份了？整天自作主张。你三哥这么虚弱，你都还要和他抢？”兰氏佯怒道。

“娘，就让小二吃吧，免得他馋着。”

“还是三哥好。”

这厢马嘉祺一手拿着‘金丝猴’，一手端着碗满的鸽汤，吃的津津有味。

马岑安坐近三哥，娇柔道，“三哥，你觉着我手艺如何？”

“小六手艺自然是好的。马明川温然笑道。

“好吃就多吃些，在广州那些年夜没照顾好自己精瘦了不少。”岑安温柔脉脉。

马明川轻道，“这些年我在广州很好，小六，近来读书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我打算明年参加国考，去北大读书了 。”

兰氏惊奇道，“安儿，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学校呢？国立武汉大学离这边近，还是去读武汉大学吧。”

“小六，你怎么想到，想到要去北方呢？”马明川声音很淡。

“小六这丫头很早就想去外面见识见识世界了，她又是小神童，考北大绝对没问题。”马嘉祺嘴里咬着糖，含糊不清的道。

马岑安低眉之间，温柔婉转，“人生在世，哪能只拘泥于此，我也应该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了，去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

马嘉祺住在西庭望月阁，庭院中植树为杏，如今已是孟秋，树叶的颜色化作深深的墨绿。他看见小少年搬来藤椅，躺在一团绿云之下悠然休酣。

自从那一夜后，马嘉祺心里就把他当成媳妇一样宠着了，再也没让他做事，平时给他讲讲书籍，听到好笑的民间俗话，都会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他不知道，宋亚轩与他相识于自己最微末的时刻，而他，是宋亚轩生命里的光。

马嘉祺真羡慕宋亚轩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活的安稳平静，却又生如夏花之绚烂。

宋亚轩睡了一个颇为安稳的午觉，醒来触摸到身下是芙蓉锦缎，就知道是二哥将他抱回来的。

“二哥～”

“哎。”

宋亚轩摸到他温暖的手心，轻道，“二哥，我刚才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想告诉你。”

“什么呐？”

“我梦到了万树繁花，山川如翡，屋舍俨然，亲邻和睦，我和你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安宁的渡过一生。二哥，你还常常带我去听落花流水的声音……”

马嘉祺温柔如水，低柔道，“等治好你的眼，我就带你一起去找你梦里的桃源。”

宋亚轩弯唇微笑。

马嘉祺道，“阿轩，马上就是冬天了，我让成衣店给你做了几身过冬的新衣裳，来，我给你试试。”

马嘉祺是外头读书回来的，喜欢和沪上的大少爷们一样穿时下最新的衣着；他给阿轩准备了自己喜欢的风格——高领上衣，淡色裤袜，保暖外套，逐一换上去，很是合衬。

阿轩，很适合淡雅的颜色。

“二哥，我穿起来好看吗？”

马嘉祺附在他耳骨边，声若溅玉，“甚美。”

小少年既嗔又羞，将脸埋在他的心口，教他看不见那抹令人动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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