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陆拾伍：夜谈

活了这么多年，魏无羡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更头疼的是他对处理方法一无所知，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眼看蓝琬浑身抖如筛糠，呼吸之间白气喷涌，头发、眉毛和睫毛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天塌下来都相信有人顶着的魏无羡又一回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他探了探蓝琬的灵力运作情况，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滚滚霸道的寒气犹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席卷了周身的灵脉。那股寒气太过强悍，肆无忌惮地侵袭到五脏六腑，蓝琬体内的灵力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这才发生了冰噬的现象。

而且，这寒气及其阴邪，和他身上的煞气没来由地相似。

“蓝琬儿你……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魏无羡的脑袋都快被接踵而至的疑惑撑爆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外袍脱下来裹在蓝琬身上，企图缓解她冰噬的症状。

蓝琬此时已经冻得神志不清了，脑袋里混沌不堪，感觉裹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气息不对劲，本能地推拒道：“不要……不是江澄……不要……”

魏无羡脑壳青痛，不由分说麻利地给她裹成了粽子：“都啥时候了就别挑了！就江澄是香饽饽，你还嫌弃上你魏兄是咋的？”

然而蓝琬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起来，她站的地方脚底下迅速地蔓延起一层薄霜，魏无羡一靠近她身上也开始起霜。他一面忍着刺骨的寒气扶着蓝琬一面搜肠刮肚地想办法，突然，蓝琬腰间有东西异动起来，伴随着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响，十分悦耳动听。

魏无羡这才想起来，江澄把自己的清心铃给了蓝琬。

云梦江氏的清心铃有一个小秘密，它们体内封存着主人的一部分灵力，有特定的口诀才能释放出来。如今蓝琬冰噬如此严重，除了输灵力帮助她压制那股寒气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魏无羡扯下清心铃塞进蓝琬手里，默念出了口诀。

清心铃抖动了两下，微微地发着金属荧冷的光泽，亮紫色的灵力从镂空的花纹中溢散出来，一股股融入蓝琬的掌心。随着灵力的输入，蓝琬身上的冰噬状况也得到了缓解。

魏无羡大大地松了口气。

“魏……兄？”蓝琬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看着魏无羡拍着一身白花花的薄霜，两道远山眉微微地锁住。

魏无羡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嘈杂和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

温家那边穷追不舍，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魏无羡凝神，抽出陈情横在嘴边，瞳孔中血色翻涌。长笛发出凄厉的鸣啸，顿时周边滚滚的黑色煞气破土而出，迷失了对方的视线。拖住了温家的脚步，魏无羡立即扯过蓝琬，带着她朝山林深处奔去。

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山林里走了许久，直至天色将晚。确定温家不会追过来了，魏无羡才稍稍放心，扶着蓝琬深一脚浅一脚地找歇息的地方。蓝琬听话地跟着他走，跑了这么远魏无羡脚都疼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喊过一声累，问什么答什么，也不多说一句话。看她形容消瘦、双眼黯淡的样子，魏无羡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一边出声安慰她一边左顾右盼地四处寻找，终于在天黑透之前，寻到了一处还算隐蔽的石穴。

几块山石堆成的小遮蔽中，魏无羡跑前跑后地忙，又是生火又是找水和吃食，硬是不让蓝琬动一下。蓝琬没事情做，木呆呆地靠着岩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毫无生气，今天为了对抗温家她消耗了太多灵力，又冲冠一怒地使用了寒冰诀。蓝琬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脉中正在进行一场敌强我弱的奋力厮杀，她抵抗着精疲力尽强行运气，消化从清心铃里输入的灵力，平复躁动的寒气。

魏无羡拨了拨火堆，把火烧得旺了些，明亮的光辉映照在蓝琬脸上，让她感到了些许温暖。蓝琬想起了暮溪山，在她最无助最惊惶的那几天，始终是江澄陪着她，他身上那种强大的安全感让她无比眷恋。然而在蓝琬抬眼看到火光中出现的是魏无羡的脸时，剪水秋瞳中那种波动的柔软瞬间烟消云散。

“今晚就委屈一下，和你魏兄在这里挤一挤吧。”或许是察觉到了蓝琬眼神的异样变化，魏无羡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蓝琬也笑了笑：“不委屈的。”

二人吃了些野果充饥，之前凑一起就无话不谈的二人期间的交流少得屈指可数。魏无羡几次都想问问蓝琬她为什么会使用沧州白氏的独门秘技寒冰诀，还有她体内的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蓝琬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还是忍住了。

蓝琬性子倔强，连江澄和她兄长都瞒着的秘密，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同他和盘托出。

唉，这丫头还真是挺能招人心疼的，难怪把江澄那种不解风情的小子都拿捏得五迷三道……

沉默了须臾，魏无羡开始闲不住了，开始和蓝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毕竟是相熟许久的好友，想找话题并不是很难，两人从各自的遭遇聊到了现在的局势，倒也谈论得挺投机。

“魏兄，你真的打算以后就这么弃正道了吗？”看着魏无羡那张苍白得有些阴沉的面容，蓝琬忍不住问道。

魏无羡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陈情：“嗯，修鬼道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我的战力比之前高出好几倍，能弥补江家的战力空缺。”

“那魏兄，你想没想过射日之征完了之后再改回来？我二哥哥查过资料了，只要你想，我们姑苏蓝氏都可以尽全力帮你。虽然说你改回正道可能刚开始修为不如之前，但只需要勤加修炼，你天赋和底子好，一定可以……”

“打住打住打住，我不想。”还没等蓝琬说完魏无羡就连连摆手，断然拒绝道：“我现在这样挺好，不用你们再折腾来折腾去的，我也嫌麻烦。”

蓝琬依旧不死心，继续劝解道：“可是修鬼道损身损心，长期下去谁都不知道最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

“我算是看出来了，蓝琬儿，你不会是蓝湛派来专门和我说这些的吧？对，你们姑苏蓝氏的正人君子从来都看不惯我这种邪门外道，可我一没伤天二没害理，行的端坐的正，他蓝忘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说到最后，魏无羡沉了脸，语气里明显有些不耐。

闻言，蓝琬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魏无羡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对不起，我语气不太好。我只是觉得你们蓝家都太认死理了，其实修鬼道和修正道没什么大的差别，一样能打温狗。唉蓝琬儿，你该不会因为我修了邪门歪道，就不和我做朋友了吧？”

“怎么会呢？魏兄一直都是我的朋友，不管你修什么道我都不会把你当异类看。”蓝琬定定地瞧着魏无羡，似乎想从那少年俊美的面容中找出点什么不一样的情绪：“但是魏兄，既然是朋友的话，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以告诉我的……”

“那我问你，你身上的寒气和寒冰诀是怎么回事，你会如实告诉我吗？”魏无羡反问。

果然，蓝琬闭了嘴，默默地把目光从魏无羡脸上移开。

魏无羡道：“既然知道是难言之隐，那咱们将心比心，你不问我我不问你，谁都不要再提了。”

聊天聊崩了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林子里万籁俱寂，一点鸟兽的声音都听不到，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倒是显得清晰，从石穴里往外面瞧，一片如墨般的漆黑，连一丝光亮也见不着。

魏无羡拨弄着火堆，时不时会看一眼打坐运息的蓝琬。从前他一直看不出来蓝琬和蓝忘机有多么像，因为兄妹俩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如今蓝琬沉静稳重了些，魏无羡倒还真觉得她某些地方神似蓝忘机。尤其是刚刚他被一阵寒风吹迷了眼睛的时候，朦胧的火光中他差点把蓝琬错认成了蓝忘机，差点以为他们又回到了玄武洞相依为命的那几天。

上次在江陵的时候，蓝忘机和他打架身上好像还负着伤，自己当时气急了下手也没轻没重的，不知道伤没伤到他……

“蓝琬儿，姑苏那边战况如何，你二……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相比起琅琊是挺好的，我二哥哥一切安好。”蓝琬平淡地回答道。

她心如明镜，姑苏蓝氏一脉都是她的家里人，可魏无羡关心的只有那一个罢了。

“啊……那就好……”魏无羡挠挠头，眼神四处乱飘，仿佛是为了掩饰心思被看穿的尴尬。

“魏兄，我知你并非拐弯抹角之人，你和我二哥哥之间的事情我都清楚，我也很高兴你还能想着他……其实我二哥哥并非你想的要抓你兴师问罪，他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蓝琬在石壁边上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小声嗫嚅着：“自从你回来之后，二哥哥他没事就在藏书阁里泡着，到处去找可以让你回归正道的方法……”

闻言，魏无羡紧了紧手中的陈情，轮廓分明的脸庞埋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将这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衬托得心事重重。

“其实我发现，你和我二哥哥虽然性格差别挺大的，但还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蓝琬认真道。

“噗……”魏无羡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我？和那个小古板？可别了吧他皎皎明珠含光君岂是我这种邪魔外道玷污得起的哈哈哈哈！”

“魏兄你别这么说！”蓝琬嗔他一句，手轻轻拍在魏无羡曲起的膝盖上，望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从来没真正了解过我二哥哥吧，他虽然从小被我叔父教导得有些严肃古板，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对于你，他其实挺想和你接触的，但是他不善于言辞表达，有些事情反而弄巧成拙了。而且你也有些过于冲动，从来都不肯听他好好说话……”

魏无羡眸光闪了闪，继而摇了摇头道：“蓝琬儿，你和蓝湛感情还真是好，啥话都替他说。你说他想让我回归正道我姑且相信，至于他担心我……我是真不会信的。”

“那我得为我二哥哥说句话了，魏兄你有认真想过吗？我二哥哥那样一个行事干净利落的人，若是真看不惯你早就对你下狠手了，用得着忙前忙后地帮你寻找回正的方法吗？”想起自魏无羡归来之后蓝忘机整日整日地泡在藏书阁里废寝忘食地查资料，这一段时间极具地消瘦，蓝琬就不由地一阵阵心疼。

而且，他为之尽心尽力的人，还不领他的情。

“现在是射日之征，而我又是伐温家族的主力之一，蓝湛没理由动我，且看在你的份上，他不可能为了我和江澄翻脸，替我回归正道只是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方法。”听了蓝琬的话，魏无羡虽然有些触动，但他心意已决不会回头，冷静理性地分析利害关系来解释他与蓝忘机之间的感情，将一切瓜葛都撇干净对两人才是最好的。

他这般行走在阴郁和黑暗里的人，终究会与那皎皎明珠般的蓝忘机越走越远。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左胸口的心房处仍然会传来一阵阵的微酸。

看着魏无羡沉凝的脸色，蓝琬也不知心底是何种滋味。他凉薄的态度虽然让她感到意外，但她却不由地相信魏无羡一定有苦衷，只是无法言说。

魏无羡从不是薄情之人。

“魏兄……”

见蓝琬一张小脸染上忧色，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拍拍她的脑袋道：“不过我和他关系再恶劣，对你肯定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其实挺羡慕你哥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可惜我爹娘去得早，没来的及再给我生个兄弟姊妹啥的……”魏无羡沉吟着，脑海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不过现在有师姐和江澄陪我也算完成我的心愿了，但我还是想有个妹妹。”

蓝琬道：“其实没必要一定是妹妹，弟弟也挺好的啊，我还想要个弟弟呢。”

“可别，一个江澄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来一个我还活不活了。”魏无羡摆摆手，虽然语气里满是嫌弃，但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就像是在说起自家的顽皮小弟一般。

是晓微吖：对不起大家鸽了这么久(ಥ_ಥ)……前一向我电脑瓦特了，这篇文的大纲给丢得一点不剩，好多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emo了有一个月都打不起写作的精神😭现在正在疯狂地修新的大纲。冲着琬琬是我最喜欢的女鹅，这篇文不会断更的，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等待。射日之征马上完了，接下来就要开虐了，准备接招吧包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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