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肆拾陆：温宁

谁知，魏无羡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手里反而加大力度：“别想搞鬼！”

见魏无羡满脸的愤恨和威胁，温宁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此刻他的焦急更大于失望，手臂受制于人，他只能曲了曲膝盖，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搞鬼。温晁……在……”

一听这个名字，魏无羡本能地警惕起来，立刻朝四周望去。果然，一队温家的人马从莲花坞大门口大摇大摆地走出，为首的那个人正是温晁。魏无羡立刻挟持着温宁闪到了一边的墙角里，待到他们都走远了，才蹑手蹑脚地挪出来。

“魏公子，温晁抓、抓了江公子，他死都不肯……说出你在哪。温晁现、现在应该是出去抓你了。”温宁在他手里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我不、不是要害你，你可以看看……我的脸。”

魏无羡喉咙一紧，依言看向手里的少年。这少年形貌比温晁那厮俊秀了不少，眼眸清澈，完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魏无羡敢打赌，他不认识这个人。

即便温宁帮他避开了温晁的视线，他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掐着温宁厉声问道：“你是谁？！”

温宁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魏公子，我、我是温宁，温琼林啊。”

闻言，魏无羡一脸疑惑，皱眉道：“温宁是谁？温琼林又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温宁越急越结巴，吞吞吐吐道：“我……在岐山温氏的清谈会，我、我……射箭……”

魏无羡听他语无伦次的解释听得心急如焚，本来对温家就没什么耐心的他怒声道：“你什么你！你结巴是吗？！”

吼声唬得温宁本能地一缩，腿都软了，可怜兮兮地嗫嚅道：“是……是啊。”

魏无羡顿时无语问苍天。

不过听他说什么岐山清谈会射箭，魏无羡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抹清瘦挺拔的雪白身影，正一脸认真地挽弓搭箭。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回神道：“你是射击挺不错的那个温家小公子……温琼林？！”

见他想起来了，温宁激动得一个劲地直点头。

和其他温家人不同，温宁幼时父母早亡，从小与姐姐温情生活在岐山一代最隐蔽的山林里，只管行医救人，从来不问世事。若不是这几年温若寒修炼功法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人从旁辅佐，温情一脉的温家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走出那深山老林。是以温宁从小没有受到过温王盛世观念的影响，性格纯良正直，从来不参与温家任何烧杀抢掠的行动。

至于这次为什么来莲花坞暗地里照顾受伤的江澄，和魏无羡有很大的关系。

前几个月岐山温氏的清谈会上，魏无羡在不夜天里闲逛，碰巧遇到了一位长相清秀的温家小公子正在练习射击。魏无羡见他姿势端正发箭准确，不禁开口称赞。谁知那少年仿佛十分怕生，被魏无羡的突然出声吓得逃之夭夭，连弓都扔下了。魏无羡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无语地回到了广场。比赛在即，温家那边却吵得不可开交，都在争上场的名额。

底下的人可是心知肚明，温家那些公子小姐们除了温若寒二女儿温昕的箭法能有一比之力，其他都烂得一塌糊涂，谁上都一样的丢人现眼。很快温家那边就只剩一个名额了，此时魏无羡瞅到了刚刚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少年正畏畏缩缩地举手，似乎也想参加比赛，只不过他性格内向，说话结巴，被周围人打击得不敢举得太高。魏无羡实在觉得屈才了，于是大声地推荐他上场参赛。

那少年大概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过射箭，结果过度紧张，连靶子都没射中，羞愧得落荒而逃。魏无羡连忙叫住他，那少年可能是觉得辜负了他的期望，内疚地道了歉。魏无羡没当回事，鼓励了少年一番，又给他纠正了几个小错误，然后就被江澄拖走比赛去了。后来魏无羡就再也没见过他，只记得离别时他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那个少年，就是温宁温琼林。

很多事情在魏无羡的记忆里逐渐忘却，可却被温宁牢牢地记在心里。打那以后他就记住了那个丰神俊朗的魏公子，自己也在努力练习起射箭，只想着有一天能够再次相遇。谁知，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却是莲花坞沦陷的消息。

还好，魏公子和江公子都顺利逃了出去，只要活着那还有希望！

主动请缨来了莲花坞，动用自己的力量保管好江枫眠夫妇二人的遗体，照顾重伤的江澄等魏无羡来救他，这是温宁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报恩方法了。

温宁扭了扭胳膊，道：“昨天，我就看到了魏公子你和江公子，我觉得……你们可能会再回来，所以……”

魏无羡心里一惊，昨天他和江澄趴在墙头上偷偷观望莲花坞内的情况的时候，就有一个少年转过头刚好看到了他们。如此一想，昨天那少年的模糊容颜与温宁重合到了一起，竟然是无比的吻合。

“你……看到我了？”

温宁点点头：“看、看到了。”

魏无羡疑惑：“看到我们却没叫出声来？”

温宁道：“我不会叫出来，也不会喊人，更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这句难得没结巴，偷着一股坚定的认真劲儿，若不是双手被缚，魏无羡丝毫不怀疑他会并着两指头发誓。一阵惊异扰得魏无羡说不出话来，温宁又道：“魏公子，你、你是来找江公子的吧？”

一听到有江澄的消息，魏无羡心下一喜，急忙道：“江澄他在里面吗？”

温宁肯定道：“在里面，今天下午被抓回来的。我一直看着他……”

闻言，魏无羡手里紧了紧，直直地盯着温宁思绪混乱地交织着，一双幽暗的瞳仁目光流转阴晴不定。既然江澄在里面，莲花坞他是非进不可的，只是他现在手无寸铁，里面又驻扎了成千上百名温家修士，救出江澄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他想拿温宁做人质，可这个温宁似乎不得温晁青睐，万一他撒谎，江澄根本就不在里面，就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进去。可看这少年面善纯良，且又几次三番地帮他们避过温家的眼线，魏无羡也不敢确定他所说是否在与他虚与委蛇。

况且，在家门剧变、形式严峻的当下，他早就对所有温家的人起了杀心。只要手里稍微一用力，温宁的脖子就会被他拧断！

还未等魏无羡思绪回归，温宁又结结巴巴地出声道：“魏公子，你、你是来救……江公子的吧？”

魏无羡冷然道：“不然呢？”

温宁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帮你把他救出来。”

霎时，魏无羡脑袋一怔，唯恐自己听错了：“你……帮我？”

温宁点头如捣蒜：“能，就现在。温晁他们都出去了，我马上就、就能把他……带出来。”

魏无羡紧紧地抓住他，不确定道：“你真的能？！”

温宁坚定道：“我……也算是温家的世家子弟，我手下也有一批听话的门生。”

“听话？！听你的话去杀人吗？”魏无羡厉声道。

“不不不不是，我手底下的人从来不杀人。”温宁急忙辩解道：“我也是听说莲花坞出事了才赶来的，江、江家的人我一个也没动过。”

魏无羡瞪着他，心里翻涌起各种情绪。温家残暴的行径以及他对温家的恨意足以说服魏无羡不信任温宁，可此时江澄身陷囹圄还等着他去救，而现下也只有温宁能帮他。在绝望与无助的支配下，哪怕有一根救命稻草魏无羡都会不由自主地会牢牢抓住，尽管对方是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的温家少年。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遗体……”说出这句话时，连魏无羡自己都觉得荒唐，不由地也打起磕巴来。

他松开了温宁，想着若是他大喊大叫，就立刻打穿他的头颅。然而，温宁只是转了过来，朝魏无羡郑重地作揖，认真道：“我……一定尽力。”

说着，温宁就若无其事地朝着莲花坞大门走去。他虽然说话结巴，但做事却是毫不含糊。观察了须臾，温宁先是召集手下门生打掩护，然后潜入了温晁和王灵娇就寝的房间，将被温晁当成战利品赏给王灵娇的紫电拿走。接着又麻利地到地牢门口，看着手底下的人将江枫眠夫妇的遗体抬走后，小心翼翼地背起早就被偷偷转移出来的江澄，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出去和魏无羡回合。

当温宁将不省人事的江澄带到魏无羡面前时，魏无羡才从刚刚的荒唐决定里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交代好情况后，魏无羡探了探江澄的呼吸，胸前那道狰狞的戒鞭痕刺痛了他的眼睛，摸了摸江澄的前胸，至少断了三根肋骨。魏无羡喉咙一阵抽搐的疼，颤抖着手贴上了江澄苍白的脸颊，冰凉得让人心酸。

虽然顺利救出了江澄，但此地也不宜久留了。温宁将早就准备好的船只拉到岸边，照顾着两人上船。魏无羡浑浑噩噩地听从温宁的安排，眼眶猩红地盯着腿上昏迷不醒的人，揽着他动也不动，生怕一眨眼一松手江澄就再次消失。

魏无羡很是自责没看顾好江澄。他自己出事他都觉得不要紧，江澄若是没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死去的江枫眠和虞紫鸢，面对从小宠他到大的江厌离，面对六神无主的云梦江氏。

“魏公子，江公子的紫电……我带上了。”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的硬物，魏无羡仔细一瞧，正是抽过他无数次的紫电。思绪翻涌着到了昨天晚上他和江澄被虞紫鸢送走时的情景，虞紫鸢的长发在灼人的火光里融成一团飘动的烟雾，紫衣猎猎，眉目冷傲如初。

“魏婴！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不知道？！”

耳畔依稀回荡着虞紫鸢领走前的嘱托，魏无羡握着紫电，如鲠在喉。现在无论他怎么闹腾怎么闯祸，那个严厉强势的虞夫人都不会再突然出现，气势汹汹地拿着紫电捆他去跪祠堂了。

除了江水流逝的哗哗声，周围一切都静得出奇。

温宁知道魏无羡心里难受，默默无言地在立船头专心划船。待莲花坞的灯光远得只有黄豆般大小的时候，这才停了手，任船只随波而下。一切处理妥当，他挪到魏无羡身边，将一只紫色小巧的荷包也塞进了魏无羡手中：“还有这个……”

那是温宁扛江澄来牢房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江澄浑身的血污，唯有那荷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温宁下意识觉得它对江澄应该很重要，于是便拾了起来仔细保管好。魏无羡把荷包攥在手里，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重新塞回江澄怀里。

有蓝琬送的东西在身上，至少能给江澄一丝活下去的念想吧……

魏无羡曾无数次幻想过会被岐山温氏抓住宁死不屈，但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居然会仰仗一个温家人的帮助。但是，江澄如今身受重伤，无法再继续颠沛流离下去，除了求助温宁，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半晌，魏无羡艰涩地开口：“……多谢。”除了道谢，他也实在说不出来什么。

温宁憨憨地笑了笑：“不客气。”

顺江而下，然后又转陆路。温宁早就在岸边备好了马车和伤药，先给江澄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天蒙蒙亮时，马车缓缓驶入了夷陵境内。

温宁先将他们引入了一处富丽的大宅院，从后门一路潜入内房的一间隐蔽小舍。潜行过程中，魏无羡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里判断出，这里是温家在夷陵的监察寮！

一股恨意瞬间涌上心头，就在温宁刚关上门的光景，魏无羡冲上去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低声质问道：“这是哪里？是不是那个倒霉的家族被你们灭了门占了地才设立的监察寮？！”

温宁光洁的额头上汗珠直冒，努力地辩解了一番，表示自己并不存在害他们的意思。鉴于他昨天的表现和信誓旦旦的说辞，魏无羡将信将疑地放开了手。

温宁道：“温家的监察寮他们一般不会搜寻。魏公子你千万小心，别被发……”

话音未落，一个略微强势的女声打断了温宁的话：“我正要找你！你给我好好交代……”说着，门霍地一下被打开了。

魏无羡活生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闪身挡住了榻上的江澄。温宁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又挡住魏无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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