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我妈可能觉得我疯了，在我身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她以为我看海绵宝宝是在用奇怪的方式跟我爸生气，所以他替我爸跟我道歉，说昨天不应该打我。我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说也不是第一次了。然后就无语了，黄色的海绵宝宝在电视里跳来跳去，比程鑫活泼多了，我今天又改主意了，本来打算给程鑫的备注改成“病友”的，现在我只想给他改成海绵宝宝。

“言软，给妈妈个面子好不好？”

“给面子能解决什么事吗？”

“你有什么事想解决？”

我可能是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听见之后想都不用想就能抱怨起来。

“为什么只问我考试好不好？为什么只关心我有没有谈恋爱？为什么把我送到男校上学？”我的眼睛还是盯着屏幕，我知道了不轻不重地说话会很让人生气，所以我也这么说话。

她还是没觉得自己有错，说：“当然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难道不应该吗，你爸爸脾气是坏了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可能是想缓和气氛，她边说边笑，还拍了我的肩膀。

我甩开她：“我不知道。知道又怎么样，我就应该包容他吗？”

“他是你爸爸。”

“这和是不是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我根本没办法跟她交流，我还在看电视，可是已经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她还在试图挽救我们的对话，但她不说这件事了，她说今天医院出生了三对双胞胎，她还跟了一台难产手术，还有，言软你前阵子不是……

我打断她：“我对妇产科的事没兴趣。”

“大家都只想听自己想听的事，对不对？”

我无法反驳：“……那你说吧。”

“那我说点你想听的吧，还有什么疑问吗？”

“……为什么送我去男校但是弟弟不用去，为什么他早恋也不没收他的手机？”我摇头，“算了，不用回答弟弟这条。”

“你小时候很喜欢和小女生在一起玩，总是惹事，很喜欢给女孩子帮忙。”

“比如呢？”

“别的同学欺负女孩子，你会去打架。有人抢了女孩子的东西，你也去帮忙，老师找了我跟你爸爸很多次。”

“为什么找你们？”

“因为你打架把同学打伤了，还在上课时间跟同学吵架，从小你就像个护花使者。”

我终于看向了妈，我问她：“所以我有什么错？”

“你觉得你的表达方式没错吗？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老师？”

我又想起了今天的事，老师对姜xx他们的口头警告，然后就，然后就没有了。

“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会发生很多事，妈。”我问，“就是因为这种事才把我送进男校的？”

妈笑着回答：“你爸说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女孩子打架，以后没准会干什么什么事。”她露出了陷入回忆的表情，似乎这只是我的一件童年趣事。

“别笑了。”我说，“很好笑吗？哈，好像还真挺好笑的，因为我帮了她们，所以要把我和她们隔开，因为预测到了我的人生轨迹好像会和她们有关系，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把我送到了男校，可是真正应该去的难道不是那些欺负她们的人吗？”

那时候都小学了，又不是傻子，当然还记得那些事，可我竟然不知道这就是原因。我当然没忘记老师总是打电话找我爸妈去学校，可是我总是不道歉，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善不善良的，但我就是觉得自己没做错。很小的时候大家觉得好人很简单，坏人也很简单，随便打人的就是坏人，所以有很多同学觉得我脾气很坏，小学毕业的时候还有人欢送我到初中继续做坏人。那天我很不高兴，我以为是因为爸爸给我报名了男校才不高兴的，但好像又是因为我被当成坏人欢送了才不高兴。现在想起这件事来我竟然还在不高兴，可我依然还像小时候一样不会认错，我知道打架这个行为不对，但我不觉得打架有什么不对，因为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小时候是，现在也是，都是一样的，我为了新的女孩子打架，结果还是被人当成了奇怪的人，我还在被欢送，无论是把我跟程鑫一起孤立还是给我找麻烦，或者有一天姜xx会直接跟我大打一架……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这些欢送的仪式都可以被叫成相同的名字。

伤害，还有伤心。

“妈。”

“嗯。”

“你们总喜欢说一句话，跟我和弟都说过，那句话是，我也有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可在变成大人以后为什么就不再记得这时候的烦恼了？那些事如果告诉老师，就只会有一句下次别那么做了，老师觉得这种事一点都不严重，可是真的很严重。可能因为你们长大以后也很难过，有了很多负担所以甚至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你们更难过的人了，我以为难过的人更应该懂难过的感觉，可是怎么就分出等级来了，你们的事就比较高级吗……为什么看不起，不应该看不起……不能看不起小孩的伤心，因为，因为他是真的很伤心。”

我不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可能是程鑫，也可能是自己，还可能是很多人，我不想跟我妈解释“他”，也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如果我承认自己有错，那可能就是在妈妈说医院里的事的时候打断了她，我觉得这样不礼貌，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听那些，我也不需要平等地交换我听你说你也会听我说，我不想听他们说话，而他们想听的那些，还有不想听的那些，我以后也不想再说了。

“言软，妈妈错了好不好，妈妈是妈妈，能不理解你吗？别跟妈妈生气了，好吗？”

妈妈跟我道歉了，她总是在最后道歉，让我没法再继续往下说话，但她的话没一句能信，要不然她就是有失忆症，每次说完对不起和理解我之后，第二次又会对我说差不多的事。她还回房间去拿了我的手机然后还给我，我又有点无语，不是生气或者无奈的无语，而是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受这种“反正给你糖吃就会好吧？”行为的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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