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

在我们都没说话的时候房间里十分安静，我都有点不敢说话了，所以我无声地用手摸着他的肚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在意呢？你相信吗程鑫儿？就算没有了它你还是现在一样好。这个炸弹呢……这个炸弹，可能是全世界最自卑的炸弹，因为它在你这里完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它对你来说可以是任何东西，也可以不是个东西！”

我又说：“你看很多设计师，模特，还有……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反正就是很多，而且不是也有长得很好看也穿的很体面的歌手还有演员吗？也都是男的。”

“他们是他们，我又不一样。”

我叹叹气，把手从程鑫儿的肚子上拿下来：程鑫儿果然很生气，我因为总也跟他说不通所以也生气了，我背过身去坐在床边，我们俩就这么全裸着生气。我是说真的，我好像懂了一点他为什么在意，可是我又觉得不足以在意，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呢？我反正是觉得就算我作为女人出生也肯定是个漂亮女人，没我这种自信哪有资格做什么帅哥？就不能跟我学学吗？

好半天我都没听见程鑫儿的动静，我以为他太累了睡着了，在生气期间也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他的半个身体在床上，半个却到床下去了，他把头和肩膀放到床边倒挂着，我差点吓死了，还以为他晕过去了，刚想过去救他就听见他说话了。

“真奇怪。”

“怎么了？”

“我记得你的诗。身体在上面，头在下面，心脏也许会从嘴里吐出来。吐出来跑到从来没想过的地方，很陌生，很陌生。”

“你的心脏跑出来了吗？”

“嗯。”

“去哪了？”

“很远。”

“哪里？”

“你身上。”

“我很远吗？总不能因为生气了就说我很远吧？”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我也觉得很生气，好像什么问题在你那都能解决，我们为什么不是同一个人呢？你真好，你太好了。”他爬回了床上抱住我问，“太喜欢你了，怎么才能变成你呢？”

我又一次因为这样的拥抱和程鑫儿交换了痛苦，我小小的香水瓶，我漂亮的程鑫儿，我的好可以让你的痛苦失败吗？好像不能，要不然怎么会，在你抱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更多的是和一样的痛苦而没办法让你笑起来呢？我的眼睛里也有金豆子掉出来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连可以证明青春的青春痘长在脸上都会有人受不了挤掉，更何况是那样的炸弹？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忽略，连青春痘都不如，我本以为没有意义就可以忽视存在，我也觉得对身体无害也许就能留它一命，因为不是说了做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吗？

程鑫儿是为什么活着呢？好像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时候，我也一度甚至一直在想，我一定要作为鹿言软活着。程鑫儿也是吗？甚至比我更好，初中的时候他就找到丁程鑫了，只是因为发现了那个炸弹就又让丁程鑫消失了，比起我漫无目的地喊着鹿言软，鹿言软，这儿也看看，那儿也找找，程鑫儿是找到了却又把丁程鑫关起来了，不是他喊着丁程鑫，丁程鑫……而是那个丁程鑫喊着他，丁程鑫，丁程鑫！我应该也见过，那天晚上在小区里穿着好看衣服转圈的就是那个丁程鑫，但好像还有更接近丁程鑫的瞬间，不是像十五岁一样露出耳钉就是丁程鑫了，而是那有一天他站在讲台前面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他跟教室里的所有人说，我叫丁程鑫。也是有一天他在汉江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丁程鑫就是丁程鑫。

我说：“程鑫儿，在我的身上写字吧？”

“嗯？”

“用手就行，写字吧。”

我把胳膊伸给他，他问我，写什么字？

丁程鑫。我说，就写丁程鑫吧。

我低头看着他伸着手指在我的胳膊上一点一点画出他名字的样子，金豆子还是不断地掉出来，我说，手术吧，不管怎么样都手术吧，如果……没能成功，我是说，如果真的有生命危险了，我就跟你一起危险，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这好像真的是只有十七岁才能说出来的屁话，我可以跟他一起殉情，可是我不想跟他一起殉情，因为我不希望他有危险，可我希望他能从我这里得到勇气，不是跟他说死也不怕，而是说，别害怕了，程鑫儿，什么都别害怕了。

我记得妈妈刚知道那几天想了很久，常常端详着我但没说话，最后告诉了我不管怎么样我想做什么都要等上了大学以后，反正她那时候管不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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