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窥得一线明

回去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霞光四溢，如同飞天云锦铺开来，向着苍穹蔓延过去，留下一抹金红的玫瑰色，像是鲜红的锦织。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一天下来，他们又去了趟昌乐坊，走访了各处，问了好些旧人故事。

江燃围着昌乐坊周边的案发地点转悠着四处乱看，嘴里嘀咕：“唔…为什么坊主形容的林成彦和见到的不太一样…？”

沈风南正站在薛含烟吊死的地方出神。

浅棕色的墙壁上细细点点有些小坑洼，血迹斑斑，有一些有点大，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上面后留下的。

他想起来那天的仵作曾提到薛含烟身上的伤。

“身长五尺体态偏瘦，面部有淤青三处，脖颈双手，以及脚踝都有勒痕…”

“腿部有用利器砍伤的痕迹，目测是斧子，肩及肩胛骨亦有砍伤痕迹，伤势见骨，伤口极深。”

身上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是失血过多加上被吊着而死的。

一个人在雨里在绝望里在无助里的黑暗里。磅礴大雨浇在她身上，将它淋个湿透。

对面，另一人撑着把伞冲她狞笑着，好似在看一场笑话。

他忽地想起她面部的淤青，白腻的脸蛋上有刀子划过的伤痕。

是什么人会嫉妒人的美貌？

是女人。

沈风南觉得有些闷热，“唰”地一下打开扇子，扇着风歪头看向江燃。

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也回头看过来。

“再去一趟昌乐坊。”

二人异口同声道。

这回他们没带小厮，二人换了身夜行衣，穿梭飞跃于屋檐上。

夜里，两双眼睛闪着光。

沈风南比江燃高一些，一身黑色干净利落，长发束起，衬得脖颈修长，愈发白腻。双腕与黑色颜色相对，像是光滑的白瓷。

江燃正双手抱胸靠在门柱旁，抬头斜眼睨着这风华绝代的男子，而后又是一个利落的翻身，翻上了昌乐坊的屋顶。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片乌云前。

小小的白玉盘在变幻莫测的云里蜗行摸索，正如天色晦暗不明，人心叵测难料。

夏天向来变化无常，又要下大雨了。

细密的雨声很快湮没二人的行动，将他们藏在夜里不见了踪迹。

二人来到坊主住着的小院。

一颗繁茂的玉兰树下，一道人影在挖着土。

把一个长长的东西埋了进去，院子里没有光，那东西在夜里微微发亮，透着凛冽，透着铁光。

和沈风南预测到的一样，杀了薛含烟那人用的凶刃是斧子。

案发后大街小巷日日夜夜都有官员在附近搜查可疑的人员，她根本不可能带着一把斧头出门。

一般几日后就要开始搜屋了，四下皆无办法，只能就地解决。

少年江燃看到这一幕气急了，想要下去抓人。

“别轻举妄动！”沈风南暗中喝道，抬手抓住了江燃的胳膊往他的方向拉过去。

江燃怒瞪回去，“为什么？”

沈风南定定看着他，“你不知道她是否会武功，若是她武功盖世，那咱们今晚都得死在这。”

“沈大爷你莫不是疯了？谁人不知道你武功才是真的盖世，在这装什么糊涂人？你若是不愿去那就我去！”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扭开沈风南禁锢着他的那只手，作势就要跳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沈风南掏出段长绳将他的脚捆住，又把上身缠地严严实实，江燃顿时不能动弹。

“沈风南你个懦夫！”

“你空有一身武艺！”

“你竟然敢绑架我！”

沈风南拿出块布把他那张那人的嘴堵上，等待耳根清静后开口道：

“…呦，江小公子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他轻声细语，在夜里笑吟吟地说着，眼里带了些玩味。

江燃：“唔…唔！”

“你且听着，薛含烟身上有中迷魂药的痕迹，你那师从宋荠宋仵作的伙伴李文才早就说了，看时间，就是被害的那夜。”

“七月二十九日傍晚，昌乐坊被林成彦包下，他带着新晋的御史大夫赵鑫和一干人等去那里饮酒作乐。”

江燃忽地平静下来，听他细细说着，眼神意示沈风南把布拿开。

嘴里没了东西后，他诧异开口：“你的意思是，凶手不只是一个人。”

所以，这个坊主要么会武功，要么就有人在帮她。

“对。不然以她那瘦小随风倒的力气，怎么可能拎的动诺大的斧子，又冲着薛含烟身上砍了那么多刀。”

沈风南的眼睛里微微透着凉意，泛着丝丝光。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在明白事理之前切忌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别到最后证据犯人没找到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他微微眯了眯眼。

江燃撅了撅嘴，面色窘然，把头移开看向别处。

“你是怎么想到要再去一趟昌乐坊的？”沈风南有意给他个台阶下，缓和了语气开口道。

江燃一愣：“…我在薛含烟身上发现一只断了一半的梅花琉璃钗，只剩下那白玉做成的簪身。如今长安街正流行闺中女子买簪子相互赠予好友，含有交心亲近之意。”

“上个月我娘就送给了她一位好友一只碧玉瓒凤钗。”

他顿了顿，又是疑惑开口。

“但在那天，我们询问坊主薛含烟身世的时候，她头上带了只与薛含烟身上那一模一样的簪子。”

“从她的讲述的语气上看来，薛含烟应与她是闺中好友。”

江燃蓦地不出声了，好像明白什么，偏过头来看着沈风南。

“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坊主和林成彦联手促成。”

“嗯。”沈风南淡淡回答。

风雨间，他们互相对望，眼底一片明澈。

“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二人笑出了声。

风雨大作，雷轰电闪，雨水把街道下的泥污不堪，他们没有撑伞，任凭雨水击打在身上。

夜色浓稠，但他们心底已敞亮半分。

只差动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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