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拉·2

我把熟睡的阿萝拉抱回了法师塔。

她身子冷得厉害，我就拥着她入眠。

一会儿后，小女孩翻了个身，搂着我的脖子。

阿萝拉：有点冷……叔叔说，冷的时候，就大声唱歌……

她这么说着，还真的在我耳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唱了起来。

阿萝拉：星星睡着了，雪轻轻在落下，蝴蝶哪儿去了，手心还有花香……

像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又像是还不熟练，小女孩儿把一首歌唱得断断续续。

阿萝拉：叔叔唱的歌很好听，可惜，阿萝拉还没全学会……

因为冷，小女孩把我搂得更紧了些。她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按着肚子，我知道，她的肚子还是在疼。

司岚说，这些都是法师的背负。

可阿萝拉这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她为这个世界背负沉重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更紧地抱住女孩小小的身体……

一夜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四周很安静。

不对，我身边的阿萝拉不见了！

难道……因为阿萝拉濒临失控，司岚要对她下手……

我匆忙起身下床，回想起昨天孙卓一说过的那些话，我更觉不安，定要找到阿萝拉才行！

我迅速整理好衣服，出门，在法师塔四处寻觅。

法师塔外，马车已经备好。马车前，司岚在给阿萝拉布置任务。

我稍微走近些，听他们谈话。

阿萝拉的任务内容，是肃清白银骑士麾下叛乱法师。

白银骑士拉拢了一些叛乱的法师，让他们袭击皇宫和贵族官邸。

在之前的旅途中，我也隐隐窥到过这场法师叛乱的一些余波。

在我印象中，这场法师叛乱让宫廷贵族们受到惊吓，但叛乱者很快被司岚肃清，没闹出什么大事。

但这一次，听司岚向阿萝拉交代任务，我方知，这场法师叛乱，一点都不简单。

白银骑士为进攻帝都步步为营，除了帝都中的普通法师搅出乱子外，他还训练了一支失控状态的法师队伍。

白银骑士用药物将法师异化到半冰蝶状态——他让法师强行消耗自我，将自己逼迫到失控边缘，同时用另一种药物冻结这种状态。

这样的法师，手臂化为冰翼，躯体被冰晶覆盖，精神接近癫狂，但依旧保留一点人的意识。

当然，在极度的痛苦中，人的意识也只剩下毁灭、冻结、结束自己周身一切。

司岚的应对，是用“吞噬”来对付“毁灭”。

他决定派出“九席”中的“暴食”阿萝拉，他对阿萝拉说，你不用管对面是什么，全部将其当成冰蝶吞噬。

阿萝拉：哇哦，怪物很多的话，这一次，阿萝拉可以吃得饱饱的了？

（司岚）嗯，这一次，你一定能吃得很饱。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吧。这次，睡着了之后……你就不会再冷、再肚子疼了。

我的眼睛有点湿。

阿萝拉，她真的什么都听不懂吗……

这是必死的任务。但司岚可以说得如此平淡冷静，而女孩，也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

法师的命运，就是在欲望和痛苦中诞生，在偏执和疯狂中陨落。

这时候，司岚轻声叹了口气。

（司岚）阿萝拉，你恨我吗？

司岚居然会问别人怎么看待他……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早就完全不在意他人看法。

阿萝拉一脸懵懂，她看着司岚，歪着头想了好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司岚）我是法师塔之首，我本该引导和庇护所有法师。

（司岚）但对我而言，你们都只是工具。我使用你们，我牺牲你们……我亲眼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却无动于衷。

（司岚）如果你们恨我，也在情理之中。

司岚说着，他言语中带着感慨，他这话与其说给阿萝拉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他在责备自己冷酷。

——这是不是说明，司岚内心深处，也对这些追随他的法师们，有一份恻隐之心？

阿萝拉：恨……是讨厌的意思吗？阿萝拉不讨厌司岚冕下哦~

阿萝拉：阿萝拉最讨厌饿肚子。在遇到司岚冕下之前，阿萝拉每天都很饿。

阿萝拉：阿萝拉在家里哭闹，问爸爸要吃的。爸爸就把阿萝拉丢在河边，捡了好多硬面包给阿萝拉吃。

阿萝拉：阿萝拉不喜欢吃硬面包，但实在太饿了……阿萝拉就把硬面包通通吞了下去。

……我能猜到“硬面包”是什么。我听过遥远的传说，古代的时候遇到饥荒，贫穷人家会喂自家孩子吃石头……

吃过石头的孩子会死，但家里的粮食就能节省下来。

阿萝拉：阿萝拉吃过硬面包后肚子疼，司岚冕下喂阿萝拉喝药，药水苦苦的，但喝了药之后，阿萝拉肚子就不疼了。

（司岚）我并非行善举。我只是看中你“暴食”的欲望强烈，觉得你有法师潜质。

（司岚）我收你来法师塔，将全大陆的佳肴都任你享用，但同时，我也要你吞噬冰蝶。你依旧肚子会疼。

阿萝拉歪着头思考。她使劲拍了拍脑袋，她很想弄清楚司岚话中的因果……

好一会儿，阿萝拉吮着拇指，似乎还是没想明白。

阿萝拉：唔……我还是肚子疼，但这也不能怪司岚冕下吧……司岚冕下是法师，又不是专治肚子疼的……

阿萝拉：我听说，吃多了就会肚子疼，可我忍不住吃……所以，肚子疼好像也挺正常的……

阿萝拉：反正吧，我就喜欢吃。吃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司岚冕下让我吃得饱饱的，我当然喜欢司岚冕下！

（司岚）……

司岚静默，然后轻声叹息。

如此天真的阿萝拉，似乎无论司岚对她说什么，她都是听不懂的。

大概，正因为这女孩心智极其单纯，才会潜心沉浸在法术中，能以小小年纪，很短时间内修炼成“九席”。

突然，阿萝拉蹦到司岚面前，摸了摸司岚的脸。

阿萝拉：冕下……你不要老板着脸。

阿萝拉：法师塔里很吵，有人叫，有人哭，但每个人都有笑的时候。只有司岚冕下从来不笑。

阿萝拉：阿萝拉吃饱了就笑，其他人，也是达成了愿望就笑。

阿萝拉：阿萝拉想，司岚冕下，一定是没有达成愿望。阿萝拉希望，你能快点实现愿望~

阿萝拉：哪怕那时候，阿萝拉已经睡着了……阿萝拉也会开心。就像吃得饱饱的一样开心。

我听着阿萝拉的话，意识到她也并非全然懵懂，对世事一无所知。

司岚怔了片刻，然后伸手，很轻地抚过阿萝拉的长发，触碰到女孩的面颊。

（司岚）很冷，法师的肌肤都很冷。很抱歉，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司岚）我创造你们，让你们强大，让你们纵欲，让你们为世人所惧，所憎。

（司岚）但我也知道，你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牺牲者。

（司岚）我无力救你们，但我至少会做到——不让你们的牺牲白费。

然后，司岚张嘴，微微笑了一下。

司岚……真的笑了……

阿萝拉很高兴，她蹿到司岚面前，跳起来，捏了捏司岚的脸颊。

阿萝拉：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司岚冕下笑！

捏司岚首席法师的脸，也就阿萝拉敢这么做了……

司岚没有生气，他依旧微笑着。

（司岚）阿萝拉，我以法师塔中所有法师为棋子，我不动感情。因为，我不希望任何人影响我的情绪和决断。

（司岚）——但这些时光对我并非全无意义，我不后悔，曾与你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