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番7
…若为国捐躯,临终之时便向身旁战友寄托遗物,交予他人。战场之上刀剑不长眼,生离死别已是家常便饭。我初到雁门关被满身血污的士兵吓到不轻,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紧攥出征前家中母亲缝好的衣裳,气若游蚊地请我到磁州走一趟,将这衣物带给石桥下的那户人家。田野道狭而埂间草木长,夕露不免沾湿衣襟,我似又看到被军中画角声勾起思乡之情而独自落泪湿透了衣襟的士兵,渐与眼前苍老的妇人的身影重叠。
我道,他的魂魄会跟随这件旧衣衫魂归故土的。
老妇人不再说话,只进屋取了针线一针又一针缝补着破烂的衣服,针线细密似要将多年的思念与失去至亲的痛楚缝尽。只是啊…连那一叶轻舟也载不动的愁绪与哀伤又岂是几针缝的尽的?旁人道看开些,前一晚还同你因一碗“炮打灯”争闹的弟兄,第二日便成辽军铁蹄下的亡魂,在这太正常不过。而能最后做的,就是将他们的遗物交给他们日思夜想的人,了却最后一点心愿,也好一身坦坦荡荡的上路。对那些久戍边关的人而言,所想的不就是故乡的明月?
我便帮那些人去逐那轮月,一件件物品经由我手交予不同人,那些英魂也得以归家。我也因着这门差事足迹也渐布遍大宋疆域,故事一路听来,送的东西多了,见的人也多了。刀戈剑影间,恍恍惚惚又有人拖拽住我的衣袖。阵前战事吃紧,我不顾其他,直背起那人至一隐秘处掏出金疮药欲处理伤口,却对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无从下手。他无力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交由我。纵是曾经历过无数次此种场面,却仍是不忍。我低头,却被第一张纸上的署名呆住。
这是…我从前写过的词。
不及那些文人墨客挥笔提写风花雪月,人间百态,我不过一时兴起随意写下弹剑合曲作那酒后消遣。连云寨中都是些不懂文雅的糙汉子,只会笑我文绉绉的,怕是连那把重剑都提不起了。我也笑骂他们不懂词风,随手丢弃的纸笺他都一一收好,按着写词的时间依序排好。而如今它们沾满血污,分明是薄如蝉翼的纸页却若千重山压着一般沉重,叫我拿不住。他说,兄弟,我喜欢你填的词,以后填了什么新词,可别忘了给兄弟我烧一份…
我说,你不准走。我们约好这仗打完就去汴京,去汴河畔饮酒的,你还没见过我说的京都风华,只我一个人看岂不是便宜了我一个人?
他终是失约了,来年的霜月天只我一人,带着新填的词在汴河河畔。见那火光熯天间纸页似游蝶随风便携这一点火星飘向远方。我起身斟了两碗酒,举碗对月,一樽还酹那尚未埋骨青山的忠魂。那未填完的词,还有最后一句,唤“待到来年霜月天,与君对饮汴河畔”。而今荞花再绽,可君…又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