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番3

从师姐那沽了一坛新酿的酒后天气难得放晴,月明星稀似寻常夜,倒是个去流光花滩饮醉的好时候。我随口说道,先前遇上个师兄还指了块据说是当年剑仙李太白喝醉后躺着的礁石叫我去试试舒不舒服。她瞧着我身后剑打趣道,听着你先前抱怨剑法遇了瓶颈,怕不是想“借酒消愁”?我轻拂云霏剑,从前被师兄调侃我剑风优柔寡断,当是叫这笔墨画山、风花雪月绊住了脚步。哎,若师姐这酒能化开这缠在剑鞘上的愁绪作箳篁濯锦江滨间端鲸而去的逍遥人就好了。剑锋果断需先除却杂念,我们这江湖门派倒素有礁上斩浪悟剑道的做法,只我日夜挥剑除了叫剑身沾满腥咸味外似再无别用。许是梦中无意牵挂着谁,汴京的词人们不也写着,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吗?那一叶小舟也载不动的愁绪又岂是我这剑柄挂得住的?且叫这万象皆春引我入梦罢,好叫我看看清,无数夜里模糊的梦中客的面庞。再亲手抚平他(她)眉心的阴云,剪断那团乱麻明剑心罢。

却是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将酒坛上的细绳挂在剑柄上,又开始掏交子要再沽一壶。哎呀,师姐酿的万象皆春可是闻名遐迩着呢,可得也叫“梦中客”尝尝我们这儿的佳酿!待到我拎着沽好的酒到海滩边时已无其余人,唯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时“哗哗”声。饮一碗佳酿,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仰躺于沙滩上,听那海浪声渐渐若去,又似脚步声般。

哒、哒、哒,那声响越发靠近,下意识摸到身旁剑,睁眼却见人散着发立于流光花丛间,书中插画上的缓带轻裘如今少有人穿,可他却是楚冠正戴、白衣衣诀飘然的模样,似是画中走出的人般。我看得痴了迷,倒是他先作揖同我道,种不请自来,只是此处瞧着实在陌生,一时竟迷了路,只得叨扰小公子了。

种?我瞧他这身装扮,同不久前看得书里的可一模一样。前辈,前辈可是《吴越春秋》里的大夫种吗?他似并未料到我这般直接了当,愣神过后又笑道,小少侠可认得余?

认得呀,我边说边为另一个空瓷碗里斟满酒,浙江…不,吴越地区后辈的孩子们可是从小到大听着您的故事长大呢,但是飞鸟尽就单拎出来叫那些读书人编了好些个话本子…终意识到说错了话,将酒碗递上前试图转移话题,文前辈,尝尝这万象皆春罢,到了别处可喝不到了!

他接过酒碗,都是些陈年旧事,早该如苍穹山上的云霭乘着仲春最早的风随晨曦散去了。小少侠呀,那点枯墨都记不全的春秋往事何必那么在意?与其记那些往事呀,倒不如多想想月色朦胧下满溢磷光的震泽湖罢。

我笑道,文大夫大义,若我有这般心境,也不怕这剑道悟不出了…哎,这酒的口味因人而异,我倒好奇得很,文大夫您所品到的万象皆春是何滋味?

他沉吟不语,许久才道,是那年怀揣着母亲刚做好的布衣乘舟动身去越国前夕喝的那坛苦荞酒的味道。海浪拍岸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掩盖住了我问他苦荞酒是什么味道的声音,却听得他一人自言自语。死后作这钱塘江上的潮神,随波逐流去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他们在端阳时盛装繁盛,旗鼓迓之,或祭祀龙神或祭祀潮神。楚语唱着《招魂》咿咿呀呀的呼唤着江潮、风雨或春天。见过他的人都叹息他鸟尽弓藏的结局,他的春天绝不是媚丽的,似是迟暮尽显凄凉。可当真如此吗?

南风不是死物,它裹挟着火星燃烧着枯草,新芽破土而出肆意生长,迟暮后便是朝阳呀,他的迟暮,越的朝阳,至少独鹿剑下忠魂烈血将那厚重的竹简烫出洞来,后世人窥视般看到了越国似初日升起,于东南一角大放异彩,留下它的痕迹叫我们这些后人能循着它,捧起炽烈的焰火铭记它的灼热。

我懂了,那苦荞酒分明是故国旧思的馥郁;悟不出的剑道,也不过是我唤江潮作南风声,欲打捞江底的仲春。

可仲春怎么能打捞得起?我抬眼,却见漫天繁星,不知何人摘了朵江离卡在我的剑鞘上,如我在梦中见到的他剑鞘上垂着的菖蒲一般。

百代人打捞江南的春,可季节又怎会被打捞起?于是梦醒了,孟夏,也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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