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擎天者与捧日者

唐·传奇·宣室志记载：奈河，其源出地府。水皆血，腥秽不可近。河上有桥，名奈河桥，桥险窄光滑，有恶鬼日夜把守。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汹涌，腥风扑面。恶人鬼魂堕入河中，铜蛇铁狗争餐。

任怎样大善大恶之人，过此桥亦必如履薄冰，心惊胆战，然后才到地府阎罗殿里定生死轮回。

这日，黄泉路上人满为患，竟有十万之众，熙熙攘攘，延绵数十里，涌向奈河桥。

黑白无常二使也格外精神，很快将人群打理的井然有序，忙之余还碎碎念，秦朝杀神还没投生吧，上次以十万级记数还是在一千五百年前。今天是什么日子？

时值中午，人群里有主仆二人经过，乃是仆人背负少主。二人均以粪土抹面，身着褴褛渔服，无丝毫疲态却哀莫大于心死，全无其他众鬼的诚惶诚恐之态。

但见，这仆人正值壮年，沉静默然，矜持庄重，隐约竟有拜相之威；少年天真安静，嘈杂拥挤中不见其惊慌胆怯，反正坚定地护着怀里的一只白鹇。

暮色降临，主仆鸟三人行至奈河边，老远便感到河水波涛汹涌血腥扑鼻。壮年仆人背负少主便在离奈河很远的地方找了处草丛停在后面。

壮年仆人放下少年，道：“少主，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少年也并不在意，只抱紧白鹇，问道：“夫子，是等母亲么？”

夫子忙跪下，回道：“老夫人早已与先主相聚。少主无须牵挂。我们等一个可以实现你梦想的人。”

少年不再答话，远远望着奈河的波涛汹涌，血腥沸腾，隐约虫蛇吞食鬼魂。

少年并不觉得这有何恐怖，反而回想起阳间那一幕时瑟瑟发抖起来。

只记得当时海水刺骨，波浪劈头盖脑，似时时猛棒击顶。夫子背着自己沉浮不定，慌乱之间，自己回头望去，岸上不停有人跳下，敌军亦用弓弩不断袭射，惨叫声不绝于耳，更有人将船舰凿沉，整船人员一起沉海。十万之众，士兵将领，家眷丫鬟，官宦平民，无一偷生，几十里海域，血染成殇。恰似人间炼狱。

少年咬紧牙关，默不做声。

夫子将草丛附近的树枝收拾一下，做成了一个抵挡其他孤魂野鬼骚扰的木屋，顺便弄些食物让少年和白鹇充饥。

这时夫子才发现，九岁的少年口中鲜血直流，一口乳牙全被咬碎。

白鹇望着少年，只是不停流眼泪，却再也不像以前欢快地尖叫到：“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夫子俯首在地，痛哭流涕，羞愧难当：此一战，不仅我朝亡国，而且华夏族第一次亡族。我实在无颜送少主去见列祖列宗。天啊，你好狠！

直至深夜，少年昏倒过去，夫子也悲痛过去，只见一只白鹇无助地呆立着。

第二日，夫子将清水端来，伺候少年洗漱；并烧了些稀饭。

少年洗漱用餐完毕，整理衣襟，正身问道：“夫子告诉我，如何替那些死去的人们复仇？”

夫子答道：“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灭秦必楚。”

少年问道：“我们还有三户吗？”

夫子答道：“少主，我们要耐心地等待，命运的安排即将到来。”

少年问道：“那个人会在我们走之前到来么？白鹇托梦告诉我，我们最多可以在此等七年。”

夫子答道：“一定等得到。如果等不到，那我们一定还有三个氏族替我们复仇。如此，少主我们也可安心上路了。”

少年问道：“在等待的时候，夫子可以教我学万人敌吗？”

夫子答道：“少主大志，知耻后进，定可扭转乾坤。”

少年回道：“那开始吧。”

是日起，少年早起晚睡，跟随夫子，研读政史纪要、兵法布阵，历朝历代的得失，甚至当朝当代的优劣势之因。还有火药等发明技术原理，武则苦习第一代先帝的三十二势长拳。

夫子深知灭国之缘由：重文轻武，以文抑武；文官当权造成军队无战斗力；军队制度落后；当权派一味求和无死战之气魄；经济强且礼仪全但终归灭国。夫子一一述之，少年所悟甚快，亦用心巩固，偶有贪玩之举，夫子便道：“少主难道忘了亡国之耻了吗？”

日月如梭，转眼四年，奈河奔流不止，逝者如斯。

然则兵荒马乱之际，豺狼当道之时，不断有恶消息传来：敌军得胜后其统治百姓的恶行令人发指，敌军拥有治下老百姓洞房的初夜权，一村共用一把做菜的菜刀，无故杀死老百姓只用赔偿一只羊，甚至将几位先帝之遗体掘出，用头颅当作夜壶。

形势每况愈下，主仆鸟三者共图大计的雄心更壮，性格更为隐忍。另一方面，夫子也早已联络到了些许旧部将，并让其在黄泉路遍布驿站，只待一个人出现。

这一日，旧部将来报，夫子所待之人已出现。夫子连忙出去，定睛一看，只见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肤美如玉，眉清目秀，观物炯炯有神。

夫子走上前去、悲道：“履善！”

来人痛声道：“君实！”

二人抱头痛哭！

擎天者，文天祥；捧日者，陆秀夫。

至此，二人终在奈河边相遇，也揭开了暴元覆灭的序幕。

宋史记载：祥兴二年二月，崖山海战。陆秀夫突围不得，乃负昺帝投海，后宫及诸臣多从死者，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太后闻昺帝死，亦赴海死，宋臣张世杰葬之，后自溺死。宋遂亡。

四年后，文天祥誓死不降，被处死决。死前向南跪拜，并作诗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