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荒宴.04
肆
第二晚宵乙如约前来,来时姑随念还不在,她闲着无趣,仍旧研墨执笔。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他便又坐在那儿看卷宗,因是走神看她,两人的目光便撞在一起。
宵乙改坐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虚虚摆了个“请”的动作,姑随念一笑,说起后续。
陈辜的确在案发后不久便被定罪,天元九年秋在金陵散故台被斩首示众,唾弃他的世人将他挫骨扬灰撒去雁荡山。那时姑随念带着陈佳期回姑氏本家休养,眼看她已渐渐清醒,却又生了其他事端。
天元十年冬,金陵新任知府张浩走马上任。张浩是陈辜生父的旧友,对这桩案件十分在意,有了正当名头后便重查旧案提出颇多疑点。一是陈辜并未学武,何以在顷刻间屠戮满门,包括其间武功不俗的府卫?二是倘若陈辜私下学武,有力将众人屠尽,何以追不上一个瘸腿的看门老头因此被抓?
张浩重查日案得出的结论是陈辜故意替人顶罪,而这人只能是如今尚旦苟活的陈佳期,于是,张浩从姑随念手中抓捕陈佳期,将她下狱定为死罪,行刑日便在今年晚秋九月十三号。
宵乙听得眼皮一跳,欲开口发问,姑随念抢先道:“我知你想问什么。问一个女子,纵然脾气大一些,又有什么缘由要去杀自己的父母亲仆?又怎么做得到?”他将卷宗一个角抚平,“可张知府说是佳期爱上陈辜不愿接受家中为她定下的婚约,她找陈辜相约出逃被拒,一时鬼迷心窍被夜魇侵吞心智控
制了身体,故而可以屠戮全府。”
“连金陵城里哄孩子的夜魇都搬出,不过是因陛下想启用当年退下的叶氏旧部。因陈辜下场可怜又名声不好,陛下怕叶氏旧部寒心,就随便让人抓出个替死鬼,”姑随念忽然冷笑,“真是荒唐!”
宵乙静默片刻,看着他发问:“你要教陈佳期出来,为接近我?”姑随念没有回答,她便自己在心里推敲片刻,“你其实是喜欢她的?”
这个问题令他惶惑很久,也是很久之后姑随念才松开牙关,像已将自己劝服,坦然道:“是,我爱她,我爱陈佳期。”他眼中明明有无比哀伤及无奈的光,却要一直笑着。
那时宵乙还未完全抵达真相,所以她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也跟着他难过起来,半晌才能开口:“容我想想。”
宵乙的舅舅任刑部尚书,若她坚持要查,舅舅不会拦她。就如同半年前她大病初愈忽然想入刑部当个文吏,舅舅也答应得痛快。姑随念是看紧了这层关系,这才不遗余力地守着漫漫长夜与一本残卷,守着她这根沉闷寡言的木头。
想来他是相当喜欢陈佳期吧?
宵乙在家中想了足有五日,有时不知想着什么想到深夜,卧在榻上睁眼瞧那紧闭的窗户。
夏天尚未完全离开京都,有只发荧光的夜虫栖在窗户纸上.腹尾的光一闪一灭。紧接着又有几只夜虫紧随而至栖上来,那阵仗太大,几乎将斗室亮彻。
她终于觉察出不对,起身支起窗户——姑随念便站在高墙上从豪贷中捉出中子 他场袖一详 黄绿的光便一层层泼在窗纸上。
他竟知晓她爱夜虫,明目张胆地投其所好。
宵乙靠在窗边看了一夜,天明时窗脚有成堆死去的夜虫这灿烂而短暂的一生,不知同什么相似。
她忽然仰起头,看向微弱晨曦中的姑随念:“我们走吧去金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