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荒宴.07
柒
衙卫重新搜查陈府,从不起眼的砖地下翘出一个坛子,坛中封着一本手札。
那是陈辜的手札,记录着陈辜对陈佳期的非分之想,包括痛恨宁氏公子想悄悄了结他,包括想弑杀陈氏父母好与陈佳期在一起。甚至连强暴陈佳期使她无处可去的念头,都清楚地写下了。陈辜已死,手札笔迹却能与陈辜生前的字迹对上,可见不是伪作。
宵乙将这些作为证据呈给张浩看,以驳斥他从前的论断。张浩看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罢了,罢了!”他整理自己杂乱的胡子,“从前只知有夜魇,而今又闻《牡丹亭》。情深至此啊!”
陈佳期被释放,姑府派马车来接,姑随念却只远远立在宵乙身边看,没有要接近的意思。宵乙问:“如何?”不如何,她会如约顺利地嫁给宁氏公子。她这一生不该再因我而想起陈辜。”姑随念同她解释过后决然地转身我送你回京都,算是答谢。”这谢礼本已够轻了,偏偏姑随念又减三分,歉然道,“不过中途我要下车为佳期寻一份贺礼。"
回京都的路遥远漫长,实在走了挺久,路上姑随念一刻不停地讲陈佳期的趣事。宵乙不觉得哪里好笑,他就一个人笑,笑着,笑着。
其间她又瞧见他袖口的墨点,取出笔墨要在他袖口上画两枝柳。那墨快用完了,再用这一次只能勉强。画完后马车在一处山腰停下,宵乙卷起帘子,一天一地的星光,一如半年前。
姑随念笑起来:“这便是我下车的地方了”他落到地上,宵乙没有拦他,他却自己回头朝她一笑,“我想到一份好礼,可我大约没法自己带给她了,劳烦你。”他凑过头来贴在宵乙耳畔,齿间轻轻进出三字,而后道谢离开。
宵乙坐在车中,淡然目视前方:“来日京都春归,再会。“姑随念没有回头,只举起画了络络丝的那只袖子背对她摇了摇。
宵乙在车中高卧一晚,次日驾马回京。
其后很久宵乙都没见过姑随念,京都春归时听同僚提起姑氏正在为陈佳期与宁氏公子的亲事忙活,而姑氏长子姑随念近日要回京取一幅画。她听得开心,打听姑随念何时到。到何处,而后提前赶去静候一袭紫袍踏进门来,同僚们拱手见礼唤他随念兄,宵乙却怔在原地——那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姑随念。
寒暄很久后,那袭紫袍走至她跟前同她道谢:“数月前一直为细云的几件案子奔波,陈姐姐的事当真多劳大人!”他叹气惋惜道,“昔日我与陈辜相交,亦视陈姐姐为长姐。从来觉得他是豁达爽朗的一个人,却不知后来竟出了那样的事。”宵乙听得快明白了,开口问他可有陈辜画像。那紫袍人一拍脑袋,展开手中画卷:“正巧昔年画的学子图中有他。”
画卷展开,十来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立于高柳之下,鲜衣玉冠、年少意气。紫袍人伸手点在第二排最左处,那人面容清寂微微带笑,青白长衫随风而动,袖口绣了两枝络络丝。
宵乙大彻大悟。她想起书阁长案上仅投下的树影,想起红豆馆中小二仅斟下的一杯茶,想起那人在人前从不与她相见。她亦知晓,与她许下京都春归再会的那个姑随念,终究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陈佳期与宁氏公子完婚,宵乙因于她有大恩便被邀去。她的神志已渐渐恢复却不大记得清事情,但宁氏公子自幼心仪于她,因此并不在意,这结局也算圆满。
陈佳期被扶来给她道谢时,宵乙想起来一事,凑去她耳边将姑随念的礼物送出,她(他)说:“忘了我。”
话一落,宵乙便见到盖头下两滴泪一左一右保保地滴在鞋面上。陈佳期在盖头下惶惑地仰起头,宵乙知道,她是在惶离自己忘记的东西。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余生再也不会想起。
陈佳期忘了陈辜,忘了因为她生而死,死复生的陈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