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鬓.02
二
楚境并非一直安分守己,楚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做一个诸侯王。直到去楚境的第三个春秋,谢止琅似是大悟,比之从前更加行径恶劣,整日溜进楚都买醉,众人越发嫌恶。
楚国的水养人,尤其河的尾端常年散发异香,饮之无毒,谢止琅惯常做的事便是在河边喝酒唱小曲儿,喝醉了便晕晕乎乎地躺着,身边酒罐子咕噜咕噜地滚去一边,待他一个翻身,整个人便掉在水里,然后呛着水醒了酒。岸上的人如此又看了三年,半是嘲讽半是感慨:这般掉下去数次,也没淹死,可见他命的确硬。等到第六年春天,谢止琅在尾香河泡了几年,这香气便彻底染在他身上了,洗也洗不掉。正巧陛下忽然发了善心,特召他回缙。
他还是那般熟悉缙王宫,穿过几处亭阁楼台便是陛下的书阁,可巧了,又是在一个比太液池还小的湖里见到了那郡主。谢止琅经过她时,未料想她一把扯住他的袍子。如今十一岁的小郡主倒是不如五岁那年活泼,他看她的第二眼便想起那一团儿眼泪鼻涕做成的小女娃。
小郡主眼中显见得几分欣喜,她说:“我找了六年,可算找着大叔了。”
她目露疑惑,却又忽然一笑:“今日一见虽觉得大叔你老了许多,可其实还是有几分俊俏的。”
他摸了摸满是胡楂的下巴,笑着叹了口气,人人都道他瞧着显老,其实他今年才二十二,缙王宫这般大的皇子如今也只是享享乐,躲躲懒罢了。
领路的侍御催促着,他便只能先推辞了小郡主,整理了衣冠,敛下浸泡了六年风霜人世的脸去见陛下。
陛下正值壮年,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安安分分跪在跟前的谢止琅,才开口道:“你长进不少,寡人问你,在楚境可看到了些什么?”
这便是陛下的心思,他知謝止琅擅智,且忠心不二。虽说那年发落了谢止琅去楚境,陛下也存了几分疑心,只恐他不懂自己的心。如今看来,谢止琅有颗玲珑剔透心。
谢止琅恭恭敬敬地道:“楚王异心,供奉太祖成帝,日夜操练兵将,陛下还需早作准备。”
这大缙江山,定康帝夺得不甚光彩。三十年前大缙还不是如今的模样,太祖盘踞在此,自封为王,领了一众将领打江山,花了一辈子夺取了如今的越国、楚国、齐国、鲁国等地,楚国的第一任国君便是成帝时期的开国元老,由太祖成帝下旨允世袭罔替。
定康帝夺取太祖儿子的帝位,为世人诟病,为堵天下众口,这才接纳了楚国。可对一方独大的楚国,他定然不能容忍。从书阁走出的谢止琅被屋子外的阳光一刺,微眯着眼慢慢适应,待看到那水榭里蹲着的小郡主,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个可怜的女孩儿。
齐国世代侍奉大缙,齐国郡主生来便是要嫁到大缙的。
小郡主爱往水里跑的毛病这些年也没能改掉,此时也低落地望着水面,手指轻轻触碰水面,使水花一圈圈地漾开,乐此不疲。谢止琅本是要离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水榭靠近。小郡主愕然抬头,见是他便立马换作欢喜的脸。
他想起每次见这女娃娃都离不开水,便问:“为何你老蹲在水边?你可知就算这般耍性子,也不会有人真正在意。”
“父亲送我来时,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回不去齐国了……”她声音哽咽,眼泪啪嗒掉落在水面,溅起一个小水花,“齐国的河流来自尾香河,大缙的河水又与尾香河一脉相承,我把眼泪都落到水里,总有一日它会把我的眼泪带到父亲母亲那里去。”
谢止琅笑了笑,才伸出手重重地揉了揉小郡主的脑袋,小郡主忽然便止了眼泪,疑惑地问道:“男人也涂香的吗?我从前并不知晓……”
谢止琅脸似乎黑了几分。这话倒是戳中了他的心窝子,这是谢止琅的逆鳞。一个大男人身上比女人还香,这等笑话是边境将士闲时无事说得最多的。
小郡主不明所以地憨笑着,只是觉得脑袋上揉捏的手劲儿似乎变得更重了。
缙王宫此后皆知,从楚境归来的郎中令尤得陛下钟爱,而十一岁的齐国小郡主又尤得郎中令宠爱。偏这小郡主惯会向郎中令撒娇讨喜,偏这郎中令行事大胆,缙王宫便开始不太安宁。
这一闹,便是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