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低头瞧见石碑上挂着半片血红的寒梅,忽地眼底涌出一阵酸楚,母亲唯一的念想没了,那只雕有梅花的玉镯,已然穿在他身,食在他腹。
他重重地磕下头,却见母亲割了发,拿布条裹了,刨开土埋在碑前。风雪呼啸,丧乐的悲响稀落远去,母亲的泣声断续袭来……
这年的冬日分外凌冽,山寒水冷,天凝地闭,望不穿尽头。他一早入林拾了柴禾,摞成垛子,以备夜里生火御寒。寥寥数声鸟鸣里,总有几声嗥叫令人心悸。他抬眼,瞥看垂挂枝头的冰凌微颤,雪块就势滑落,砸开觥盏大小的洼陷,露出残败衰黄的草叶。
临入夜,他自觉心神不宁,猝然却发了寒,浑身瘫软乏力,四肢搐搦不止,忽冷忽热,颠来倒去,几口热汤灌下肚,只是冒了些虚汗,未待好转,又从口中全数吐了出来。“娘,我要死了,无常鬼要来勾走我的魂。娘,这天明了,明了,我就死了,我不想害病死,他们会烧我,把我的骨头烧得焦黑。娘,别掉泪,我熬一熬,总能熬过去。咱们还要一齐割那麦子,把娘的玉镯赎回。”胡话愈发不清,天旋地也转,他青紫的唇齿一遍遍被冰凉的汤匙撬开,送入苦涩呛人的药汤,又如丝线从嘴角流淌。
他梦见自己的身躯剥离,忽而游走荒野,扎进弥天风沙,任由碎石狠砸去,忽而坠入深谭万丈,影影绰绰,叫刺骨的湫水搅动不止,时而往逼仄的岩缝里穿,好不过像在砧板上挤过几遭,刮得是皮破肉烂,时而又从参差的屋瓦上翻,转得是头昏目眩……
落月溶溶,钻透了湿腻的眼皮,生根在眸中。他惊醒来,雪,好似是温热的,迎着惨淡的夜光,黑漉漉的雪在身下悄然化开。骇人的豆青色幽火交织林间,阴森森的若隐若现。他起身,哆嗦着四下摸索,摸到了半截枯干的木柴,这又哪里是木柴,分明是人的小臂,软而暖的,呼喇喇地冒着血。他眼前发昏,趴伏在血流如注手臂旁,扯下外衣绕着绑。他不敢高声,往肩颈处薅住了发来咬,双目里满是那两匹环伺在侧,眼露凶光的恶狼。它们贪戾地呲出獠牙,前爪微抬,扫着尾,奓起银灰色的皮毛,竖耳探身。
他扒出倾压在树根上碗口大小的石块,仰面朝天,一手托抱在胸前,狠攥了一把粗泥,喘着闷气,俟机以动。嗖的一支利箭贴面擦过,射中狼的右耳,冲出阵阵惨厉的嚎叫。“孩子,上马。”一个头裹毡帽,腰悬箭囊的猎户驾马奔来,伸手使力将他捞上马背,又张弓搭箭,连发了数支,狼避之不及,被削掉大片皮肉,拖着赤淋淋的伤躯,落荒而逃。“娘,救我娘!”他不管不顾地放声喊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