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半个身子缩进师尊的狸裘,贴近的温热让我在漫长行路中有些恍惚迷蒙。一只负伤的赤狐跃入眼帘,凝成片的鲜血挂在脖颈间,血珠坠落,像从湿滑石壁上滴下的山泉。它垂着晶亮的眼眸,满含哀怨,将口中叼起的木块小心翼翼地铺在延胡索的月白的花串上,用鼻尖轻推。那木块赫然刻着只盘卧的小狐狸,与其别无二致,舒张香蒲似的长尾,仿佛有零星的春晖摇曳在它身躯,弥散出阵阵和暖的幽芬。只是可惜,木雕断裂得太彻底,从尾尖直断到足趾,像是一匹被人使力扯毁的粗布。它匍匐在扁圆的新草间,翠玉的叶片绽开了殷红,像有无数细流从山丘顶端四下逃逸。喑哑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在沉寂的林间如潮涨潮落般起起伏伏……

北方很是宽阔,时有驮马结队,晃晃荡荡地走过,彼此交集又分离。顾冼说附近城外有间酒坊,阁楼空房颇多,数年前从商时,常常于此避寒歇脚。而他的话,却往往是不可全部听信的。

当推门而入的一刻,该有的熙攘嘈杂早已被风雪的嘶吼取代,残缺的桌椅七零八落,扬尘肆无忌惮地填满每处空隙,酒坛堆砌,帐幔纷飞。

“你先前就住这儿?”我怔怔地看向他,话音刚落,就听梁上砰地砸下一团黝黑,再定睛看去,是只干瘦的灰鼠,四肢僵挺,肚腹枯瘪。

顾冼为难地踢开这污秽,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心境,默默回身拥住了门,唯恐狂风肆虐,使这破败不堪的空楼雪上加霜。

“天色已晚,暂住一宿无妨。”师尊道。

“寥寥数年,竟已物是人非了。当时年幼,只记得天南地北的行客高谈阔论,温着酒敲盏,大醉着放声而歌。酒坊的掌柜性情豪爽,常搬出几坛陈年的好酒,随客满饮。有次酩酊烂醉,还差点儿误了行程。”他说着摇头笑笑 ,转而又近似无声地低叹一句。

约莫个把时辰,二楼两间房被大致清出来,扫除了尘垢,便也不再阴冷骇人。青色的围屏已然泛黄发旧,泼出墨色的霉斑;半截残断的帷幔被系起,一头垂在床角,如水纹漫延;一扇小窗漏出半指宽的缝隙,溜进了碎雪,在烛灯下亮起又熄灭。

“你们师徒二人一间如何?我再去烧些热水来。”

“我同你一间。”未等顾冼退出门去,师尊的话就如利矢般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牢牢钉在原地。起先是惊愕,目光交接后反而疑虑豁然。“我可绝非有意要瞒你,只是冥冥之中,太过玄妙。”

自眼见赤狐,我的额头竟复发起热来,不等细思,便靠在衾被上,糊里糊涂地入梦了,阖眼前,那腕上的玉珠好似比先前更为透亮,却也平白无故添了不少裂痕。

烛火缱绻,师尊的身影应是映在墙壁上,层层微光之中,尽然我没入昏暗,但周遭仍有他轻若抽丝的气息。

“阿韵……”

“是哪个“韵”字?”

“我写给你看……”她托起他的手,用指尖在掌心比划着。“很好听的名字,不是吗?”她笑言,又喃喃了数遍,柔和的脸上潜藏着欢悦,这欢悦又像极了朝晖,漫天而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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