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静心屏气,我需静心屏气,这定是师尊所提及的幻境,而绝非真实。我闭起双眼,试图驱散这团团白雾虚象。猝然有人在勒我的脖颈,力道愈来愈深,那是种自内而外地窒息感,喉头在灼烧着,每寸经脉像要沸腾起来,皮肉似被生生剥离,连筋骨都仿佛被啮咬吞食。

“额头有些发烫,你这小徒弟染风寒了。”我睁开眼,见腕上多了颗指盖大小的玉珠,以玄青的丝线编织穿绑着,幽幽地亮着辉光。这东西我记得曾是在师尊的剑穗上,何时被取下来了,还做成了这副模样。

“师尊,我没事的,就是头有点疼。”我发出的声音嘶哑非常,像绷紧的琴弦将断时的愤懑泣诉,继而抬手按了按前关,倒是没有料想中那般刺痛,面前亦恢复了原貌。这些幻影简直荒唐得像是一场诡谲怪诞的梦魇。

师尊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贴附于木匣之上,那符便转瞬烧成了灰烬。一只蓬乱的前爪从匣内摸索着伸出,接着是一双耸立的狐耳,蜷曲着的长尾,直至把整个庞大的身躯挤出。它舔舐了掌心,怒目圆睁,仰首死死盯住北方屋角,呜呜低鸣,又在阵阵似哀怨似仇恨的悲吟里悄然消散为烟。

“向北而行。”师尊锁扣好长匣道。

“这符神了,请你来当真是明智之举。”他直愣愣地望着手中木匣,眼中流转的光亮更甚以往。

其实这道符我也能写得,师尊一笔一划教过的,只是我偏巧生来愚笨,画得歪歪扭扭,还被师兄耻笑了数次,远不及师尊一半神韵,更不必说显形招灵了,只怕是能唤出不少荒郊野岭的冤魂恶鬼。

“人命关天……”师尊转身取剑道。

“要即刻动身?”顾冼仓卒接过话,又沉默须臾,问道:“我可否与你同去?放心,绝不会招惹是非添乱,况且若那狐妖再化做人形,我既已见过了样貌,自然也能分辨一二。”

“可巳时……”立在一旁的厮役忽而面带张皇,滴溜眼珠犹犹豫豫道。

“不打紧,这些琐事可一并交由叔父来管,当务之急,还是要确保表兄性命无虞,外人的风言风语,也总归要有个了结。去备些银两快马,再拿两件狸裘来。”他径自拎了行囊,摆手说道。

“此程或遇凶险,若感不适,切莫硬撑。”师尊将我扶上马,拢好外衣,沉声叮嘱道。

“嗯。”方才之事还令我心生余悸,冷汗顺着脊骨淌了一背,怕寒风顺着领口再猛灌进来,这种滋味怎么想也不好受,于是裹紧了裘袍,重重点头应答。

北去风雪更厉,好似有一城冰锥接次崩裂在眼前,细碎的锋刃直戳进肉里,被血水融化后,又攀延着凝成单薄的冰层,封住口鼻间流走的血脉。往年这时早已趋暖,雪沫会飘荡在孱弱的草叶上,新生潜藏在土坑里,等绵柔的雨丝缠裹着春意叩门。农人会道瑞雪兆丰年,欢喜着看莹白褪去,青翠袭来,蜕变成砂金色鼓囊囊的籽粒。

而今却大有不同,雪不停了,风也随它而去,无休止地乱嚷开,直吹得黄梅消瘦,山雀噤声。

马蹄印在积厚的雪地里,踏出一条条曲折蜿蜒的踪迹,杂糅了银沙与尘壤,搅成像焯煮油栗子那般滚熟的色泽。只有在通体惨白中,一星半点的脏污才会那么不合时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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