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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夏雨照旧一下课就收好书包冲回了宿舍。原本她是更喜欢下晚自习之后再待在教室学习一会儿的,但因为阿辉一下课就要走她不想看阿辉离开,所以她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先阿辉一步冲出教室。
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即使带了手机也要上交,但因为夏雨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所以她从来不交手机。大多数时候她也是不看手机的,但偶尔太沉闷或者太兴奋她就容易不自觉的拿出手机来看看。这天晚上她就看手机了。打开手机,一个未接来电引起了她的注意,点进去一看,原来是她妈妈打给她的。她很少和家里人打电话,有时候一两个月才打一次,她甚至不能理解同学们所谓的想家。她确实一点儿都不想家,可能是太忙了,没有时间想,也可能她还没有学会思念别人。
这是她妈妈头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难免让她好奇,所以她就打了回去。她妈妈告诉她,她的爸爸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从墙上摔下来了,伤到了骨头,让她去医院看看。挂了电话,她心里乱糟糟的,有点儿为她爸爸担心,也为能见到爸爸而有些激动。
第二天一放学她连饭都没有吃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第一人民医院。走上三楼骨科的时候她一直认真思考着开口第一句应该跟爸爸说什么,脸上是应该带笑呢还是悲戚一些。走到护士站前面她抬起头来问:请问我爸爸在这儿吗?那个满脸疲倦的小护士问她:你爸爸是谁?夏雨顺畅的说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很陌生的名字。护士告诉她她爸爸转院走了,她有些失落的拿出电话打给她爸爸。她爸爸似乎还以为夏雨不知道他受伤了,一听到夏雨的声音他假装没事儿人似的问夏雨:身体怎么样,学习还好吧。夏雨直接忽略了爸爸的问题就直接说到:你在哪个医院啊?她爸爸不得不告诉她自己转院到了第二人民医院,因为这里的费用更低。挂了电话之后夏雨一路狂奔到了第二人民医院门口。
第二人民医院的大门口很热闹,有许多佝偻着背拉着大团气球的老人不停地游走。夏雨老远就看见她爸爸和她弟弟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她走过去问到:你们怎么不进去?她爸爸抬起头来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医生还没有上班。她的弟弟中考考得很差,现在和她爸爸一起在工地上干活,他的头发都长到肩膀上了,油腻腻的乱七八糟。见到夏雨来他没有什么言语,只是把头别向一边,看着熙来攘往的人和车。
夏雨在他爸爸旁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过了一会儿有人说上班了,上班了,于是人群聚集到一个窗口前去挂号。夏雨的爸爸从来没有在城里看过病,所以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奇而陌生。挂号的医生是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她把眼镜往上挑了挑说:什么科?夏雨的爸爸一脸迷茫的看着夏雨,夏雨说骨科,那医生递给了夏雨一张挂号单。夏雨爸爸一脸不解的问夏雨:这就看好了?——走吧,我们去那边。夏雨说。但夏雨的爸爸对眼前这一切表示不解,他开始不停地对医生说:我这是摔着的,那天晚上下班晚了天黑,没看清,踩空了就摔了,医生你说这要怎么办?你看看,骨头断了没……说着还迫不及待的拉来自己肩膀上的衣服让医生看。那个医生像遇到了流氓似的,暴躁的吼了起来:叫你去那边,快点滚开啊!夏雨的爸爸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无助的看着夏雨。夏雨说爸爸走。夏雨心里对那个医生恨得牙根痒痒,她真想打碎玻璃,把她揪出来痛打一顿,但这种事情毕竟只能想想。
他们去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骨头断了,要做手术。夏雨的爸爸一遍又一遍的问医生能不能别做手术,但医生很肯定的说不想变成残疾人的话就得做手术。夏雨的爸爸终于乖乖的躺到了病床上。他是平时忙活惯了的人,这样突然闲下来让他很不习惯,只能不停地向窗外张望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无聊和烦躁。但渐渐的他和隔壁病床的老人聊来了,那个老人是骑三轮车摔到了,他的老伴一直守在他跟前。老人说他自己如何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养大,可是儿子不孝顺,只会想着怎么争夺他的财产。以前还没有分家的时候那么孝顺,现在家分完了,两个老人一无所有了,儿子就对他们不闻不问。说着说着那个了老太太就开始抹眼泪了,过了一会儿老头子也开始抹清鼻涕。夏雨的爸爸听了之后一阵唏嘘,那一刻他开始非常害怕衰老,但也是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衰老了。
夏雨把弟弟拉到门口跟他说:去把头发剪了。她的弟弟面无表情的说不剪。你觉得这样很好看吗?——不好看——不好看还留着——不好看才是我。夏雨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别这样,有什么过不去的?他的弟弟把脸别向一边低声说求你了,别管我。他的声音带着些努力掩饰过的哭腔,夏雨知道让别人看见自己情绪崩溃是会很难为情的,所以她在弟弟表现出软弱之前离开了。
手术的日期定在三天以后,夏雨每天都抽空去医院一趟。第三天的早上夏雨的爸爸突然像开玩笑似的跟她的弟弟说要不别做手术了。夏雨的弟弟说:来都来了,必须做。——那你把头发剪了我就做,不剪就不做。夏雨的爸爸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说,谁也没有看出他心里打什么算盘。那天中午夏雨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右手上输着液,她的弟弟没有在。夏雨进去之后他就坐了起来。他呢?夏雨问爸爸。不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夏雨去食堂打了饭菜上来,可是她爸爸左手动不了,右手在输液也不能动。夏雨说我喂你吧!可是她爸爸死活不肯要她喂。那时候她弟弟进来了,头发已经剪成了寸头,精神了很多,旁边的老头都说:咦~看不出来,剪了头发还是个好小伙子。夏雨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剪头发了,只是让他过来给爸爸喂饭,但她的爸爸任然坚持表示自己宁愿吃冷饭也不要任何人喂。
这几天爸爸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他也很配合治疗,这让夏雨觉得眼前的事已经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夏雨第二天去看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爸爸已经出院走了,夏雨百思不得其解就打电话回家去问。她妈妈说她爸爸在上手术台的前几分钟突然反悔了,不愿意做手术了,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愿意做。夏雨的爸爸对此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
从医院回来,夏雨像丢了魂似的。她对爸爸此举的原因做出了很多猜想,她想可能是因为爸爸怕疼,爸爸的性格中有怯懦的一面。但想来想去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做手术花钱多,她爸爸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钱。想到这个原因她便难受得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就是家里的负担,要是自己能挣钱该多好。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放弃自己的学业,出去打工的念头,但这个念头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就被她否定了,这只会让父母更难过,可能比节衣缩食供她读书更难过,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去学习。
尽管夏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但她的失落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阿辉见她心情不好就从兜里拿出一颗松子递给了她。给我干嘛?夏雨问他。吃啊——就拿一颗给我,你别浪费表情好不好?于是阿辉用力的掏了掏衣兜,又拿出了几颗。你买的吗?——捡的——哪儿捡的?——马路上——马路上哪里有松子?我怎么没捡到过?——就是公园旁边那条路,有几个小松鼠抱着松果前进,松果里掉出来的,我恰好经过就捡了。夏雨心情好了些,事实上和阿辉聊天总能让她开心起来。几个小松鼠,一定很可爱吧?夏雨被吸引住了,就问。是啊,傻得可爱,松子掉了都不知道。——可能它们没注意呢?——是啊,大家都没注意,你这么傻,比松鼠还傻。哈哈哈,这你都信呐!——你就不傻吗?夏雨嗔怪到,她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我的傻和你的傻相比简直就是拉席子比天。
说废话确实是在浪费时间,但说多了便会上瘾。夏雨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学习,可她总也克制不住和阿辉闲聊。有一次阿辉握着她的肩膀说:要不我们一直做同桌吧!——不能,不能了。夏雨说你太危险了,这样下去我就要废了。——那好吧!随便你。阿辉说。后来夏雨一直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