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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次出行的话夏雨也许会在年深月久的相处中渐渐把梁冬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可这次出行确实发生了,也就注定她和梁冬终究是要天各一方的。
这次回来之后夏雨的脑子里一直都是朵朵和小四的影子,一些严肃的问题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很难静下心来学习。
课间的时候她手里转着笔,盯着黑板发呆,她思考了一会儿,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她那个上课走神下课睡觉的同桌正见缝插针的趴在桌子上睡觉,夏雨拍拍同桌的肩膀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我不知道夏雨高中那个同桌的全名,我只知道夏雨叫他阿辉。阿辉头也不抬的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跟你说真的。夏雨说着一把把阿辉从桌子上拉起来。阿辉睡眼惺忪的看着她说我也说真的,我的理想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我又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为别人做点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啊?阿辉用手撑着头盯着夏雨问。
我的梦想是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建几个图书室,让那些没有书看的孩子能有书看,为他们提供一个不是油腻饭桌的写字台。我想当一个老师,想改变农村的教育现状,想让农民们不要过得那么辛苦。我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梦想,因为如果我说出来,别人听了即使她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想:就你想拯救天下苍生,就你愿意做好人,不就是是想让别人都对你感恩戴德吗?不就是想让别人都觉得你高尚吗?明明就是虚伪,就是伪善。可是公明正大的说自己就是自私,就只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那样的做法难道就是真性情吗?难道就值得提倡吗?
夏雨像连珠炮似的把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阿辉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啊。
是的,可是我又常常在想我的一己之力、微薄之力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帮助呢?如果他们能考上大学了又能怎么呢?是不是仅仅把他们带入更复杂的交际圈,带入朝五晚九的日复一日的上班族中,带入更复杂的思考的苦难,带入像我一样的纠结为难,所以也许他们本不需要我为他们担忧,本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善意。莫言说农村的生活是艰苦的,可若不是从农村走出来了,还在那个圈子里,你是感受不到那种苦的。他说的也没错,如果他们走出农村了,回过头来只会更清晰的感受到过去生活的艰苦。这些问题有答案吗?苦难是人人都有的,没有了身体上的苦,就会有心理上的苦,你看大城市里高层知识分子里有那么多得心理疾病的,有那么多因为心里疾病而死的,可是农村就没有那样的现象,他们更容易满足,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幸福,你能说那种单纯的幸福就是目光短浅,就是不知进取,就是愚昧吗?我想不能,绝对不能的。所以我的帮助会是有意义的吗?也许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所谓的救赎呢!浮华落尽,人比烟花寂寞,那连浮华都不曾有过的人不一定是一直寂寞的,也许他们反倒没有那么寂寞。我是说我对他们的同情也许就像鸟对鱼的同情——鸟一直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善良的举动。
夏雨向来不善言辞,此刻她都为自己如此顺畅的说出这么多话而感到惊讶。
会有意义的,至少让他们的生活不那么辛苦。史铁生不是说了吗,假如世界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吗?所以苦难总是存着的,只是它有个轻重的比较。衣食无忧时产生的闲愁同样愁得真切,但那种为生计所迫的愁会愁得更加现实、迫切,让人痛苦。阿辉意味深长的说。
你说出这句话简直像狗嘴里吐出了象牙。夏雨有些惊讶的审视着眼前这个人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肤浅的人呢!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只关注学习的人呢!
我会的可多了。
比如呢?
比如幻想
切,幻想谁。不会?
说着他们各自沉浸在了自己短暂的幻想中去了。幻想了一会儿夏雨说:嘿,话说你也看了《我与地坛》吗?
看了,里面的思考太深刻。
你最喜欢里面的哪句话?
就是刚才这一句: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吗?因为它告诉我苦难总是存着的,存着就意为着有人要去承受。假如我成了这样的承受者便是天意,那就不必抱怨,不必自怜,不必伤感。
那是假如,要是真的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承受者?
看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服都没自己洗过吧!
扯淡,有没有洗过衣服和幸福感没有半毛钱关系。
好吧!你说的也对。
那你最喜欢里面的哪句话?
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说不出这句话的意思,也说不出我为什么喜欢它,只是觉得读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意。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才有说不出的深意呢!
你喜欢这首诗?
对啊,很喜欢,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我觉得这一定是作者在极端绝望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夏雨打断了阿辉的朗诵说到。
为什么?阿辉一脸惊讶的问。
因为只有怎么努力都无法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如此强烈的希望自己热爱生活。这就像能妙笔生花、字字珠玑的人在现实中往往过着古言寡语的生活,能把情话说得美丽动听、感人肺腑的人往往是单身……
夏雨还想接着往下说,却发现阿辉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全班同学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原来他们两个聊得太投入,都忘记上课了。老师似乎问了什么问题,全班保持静默,唯独他们两个还在窃窃私语。阿辉也没听老师讲课,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他低头向夏雨求助,但夏雨连老师问了什么问题都没有听清楚,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阿辉回答不出来,老师就让夏雨起来回答,夏雨站起来,涨红了脸一言不发。老师说:我看你们两个聊得挺开心,还以为都懂了呢!阿辉和夏雨看着老师,尴尬得笑着摇了摇头。老师让他们两个抱着课本到最后排站十分钟,这对夏雨还是头一遭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有些激动,如同涉足了全新的领域,过了一把当坏学生的瘾。
站了十分钟之后老师并没有让他们两个回到座位上,他们只能一直站到下课。老师走了之后他们才有气无力的走回座位上,阿辉说都是你的错。你就没错啦?夏雨反驳说。要不是你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也不会……阿辉说着就戛然而止了。他的目光停在了夏雨的背后,夏雨回过头去一看,居然是班主任。班主任神色严肃的说:你们两个出来。夏雨对阿辉吐了一下舌头之后转过去出去了,阿辉也紧跟着出去了。
班主任一直把他们两个带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刚才上课的化学老师对他们迷之微笑。班主任问到你们两个什么关系。没关系,同桌关系,他们两个很不默契的一起说了出来。夏雨说的没关系,阿辉说是同桌关系。到底什么关系?班主任又问。夏雨说同桌关系,阿辉说同学关系。他们两个又一起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相对苦笑了一下。班主任无奈的摇摇头说不管什么关系,反正别往那关系上发展就行。这个年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自己清楚。他们两个都望着脚尖点了点头。回去上课吧!好的,好的,老师再见。他们俩说着就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在一楼,他们的教室在三楼,回教室的路有好几条,可以先上楼梯再走过楼道,也可以先走过楼道再上楼梯。之前他们两个天天没完没了的闲聊都不觉得尴尬,但现在夏雨突然觉得一起走很尴尬了。她对阿辉说我们分开走,看谁先到教室,说完她拔腿就开始上楼梯,阿辉也开始向前跑。他们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教室门口,还差点儿撞到了一起。夏雨问:不是我先跑的吗?你怎么这么快?——我腿长啊。说完,阿辉得意洋洋进了教室。
那天晚上夏雨梦到了阿辉,梦到他一直一直走在她前面,头也不回,就那样一直走。一种奇奇怪怪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满满发酵起来。
夏雨口中那个阿辉是高高的,瘦瘦的,不爱学习却喜欢看各种课外书。他有时候像小孩子,有时候像老大爷。他喜欢和她没完没了的讲话。刚开始的时候夏雨非常讨厌他,因为他总是在兴致大发的时候跟夏雨讲很多夏雨认为是废话的话。上自习课他总要跟她说:“我们再聊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就让你写作业。”几个五分钟下来一节课就过去了。高中的时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所以一个星期下来夏雨就觉得自己损失惨重。夏雨想要换同桌,可他还偏要和夏雨坐一桌,就因为他喜欢和夏雨讲话。
原本夏雨是很不愿意和阿辉闲聊的,因为这虽然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快乐但闲聊过后那种浪费了时间的强烈的负罪感让她很不好受。但不知道为什么,夏雨知道闲聊是浪费时间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和他聊,特别是他说:我们再聊五分钟,求求你了,再聊五分钟。夏雨觉得他像个可怜的小孩子,苦于找不到朋友的小孩子。于是又不忍心拒绝他了。
可后来慢慢变成了夏雨缠着阿辉闲聊,特别是在她发现阿辉还有一定的思想深度之后。他们聊天的时候总是四目相对,全神贯注,而且越聊就靠得越近,有时候夏雨觉得阿辉的脸都快碰到自己脸上了,她既想往后退又想往前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