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离恨天·绿意

春风吹千里，共谱长生篇。

京华楼其实不叫京华楼，它在江湖上有个名字叫做九宫。

我也不叫绿意，这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他们接我回去的时候，说，我与群青是共属东方，按理来说，我是她的手下。

凭什么，我想。我才不要当别人的手下。

不过后来没有群青了，她死在春天的细雨里，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九宫只能有我一个东方者，当我拿起了剑的时候，就意味着不是我死，就是她亡。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小到我都不记得那是什么年岁，小到我只记得住群青这个名字。

我成为了九宫里面最年轻的执导者，那个时候的九宫之主还在一心想着光复九宫，诛杀魔教。魔教肆意横行多年，扰得江湖没有半刻安生。

而除了我，九宫里面还有其他的执导人者。

比如说白芷，比如说墨霄。

白芷是掌控着白鸽令的主人，她是个聪明的医生，可是是药三分毒，所以她也是个极致的毒师，世间只知赤影嗜杀，却没人想到素来白衣飘飘，像个神仙的白芷才是手上沾血最多的那个人。

在某种意义上，她才是九宫里最厉害的那个。

只不过我是不服气的。我无数次找她去单挑，却无数次被打倒在地，大多数时候，我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因着我年岁小，他们平素都让着我，墨霄跟在我后面，我走一步，他便也走一步。

九宫的日子枯燥乏味，我便时常偷跑出去，然后被墨霄抓回去，又被白芷看似温柔地教训，像是所有平凡的兄弟姐妹那样，充满着温馨。

我以为一切都会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会在九宫一直待着，直到下一任九宫执导者的出现，直到我们都死在该去的战争中。可是我没有想到，最先离开的，竟然是白芷。

她只是因为一场邂逅，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人，像是神仙动了凡心，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那个男人。

哪怕她明明知道，那个人心里不爱她，甚至爱的是一个魔教的女人，却依然像是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跳进早已经挖好的陷阱里。

白芷不该救下他，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最好死在路上。

可是白芷救了，还把自己搭了上去。

于是九宫里面白鸽令主突然失去了消息，她走得毫无声息。魔教的动乱也随之而来，江湖纷争与朝堂旧事搅和在一起，乱象频出，九宫与魔教终究是走向了不死不休的对立。

最后的结果便是死的死，伤的伤。九宫十不存一，最后竟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

墨霄为了保护我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他还在笑，还在跟我说：“不要怕。”

我怎么会怕呢，我才不会害怕。

他们都死了，我也因为走火入魔，从此定格成为了当年我初见他们时候的模样。

九宫凋残，只剩下了京华楼一处据点尚且未被卷入纷争，王晗是个聪明人，他聚集了九宫的残余，在京华楼安定下来。

他问我要不要留下。

不，我要去找人。我说。

我始终相信，白芷是没有死的，她下落不明，却总比尸体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墨霄死前跟我说，白芷素来聪明，明哲保身的方法她比谁都懂得多，哪怕是这个家族已经没有了声息，她也不可能会死在朝廷的追杀之下。

我踏上了寻找白芷的道路，王晗问我为什么要找她，我没有说话。

为什么？

九宫的旧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如果墨霄还在，他也会陪我去的，说起来，我想他了。

中间种种自不必说，我恨透了掺和江湖事情的朝堂，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涉足朝堂。我没有找到白芷，却找到了她的子嗣。

我看着他，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可是他也走了。跟白芷一样，走得无声无息。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甘心，又想去寻白芷。

我回了京华楼，却发现王晗病重，十年的时间，将他的寿命蚕食殆尽，他不再是举手投足间风华正茂的王公子，他把京华楼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王璆，那个孩子尚且年少，就跟我当年的年纪一样。

王璆有其父之志，年纪轻轻便掌管了京华楼事物，他无数次问我，这京华楼是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是一个好的决策者，我不知道为什么九宫要存在，就好像是江湖门派鼎立，是本来就应该的事情。或许当年群青不死，她才该是这个号令的人。

我以为一切都在慢慢走上正轨，却没想到王璆跟王晗一样，突然间便病入膏肓，我抓了一大堆的神医去给他治病，却终究只留下了一抔黄土。但是九宫需要代言人，需要那个在暗中掌控一切的人，而我做不到。

于是何满子来了。

他与我做了个交易，他说他能想到办法，无论是振兴九宫，还是寻到白芷。

我推举他坐上了京华楼楼主的位置，不过同时也给他下了一道禁令，他不能是何满子，他只能是王璆。

京华楼的楼主，只能是王璆。

他表面上应承了，可是我知道，他这捏紧的拳头下手心都快被戳出一个洞来，可是我不在意，毕竟对于我来说，他不重要。

我帮他做了许多事，我懒得去管他暗地里的手段，只要他能履行他的诺言，我便无所谓。外人只知我是他的手下，然而在这京华楼，他只能听命于我。

直到后来，他说他想要跟庄师言搞一场比剑大会，我问他是为了什么，他说他要那把剑，而我也需要，因为那把剑能有寻到白芷的机会。

我与他联合，他要这武林中人尽皆为奴，我不在乎，这些武林中人已经弱成了这副模样，全然没有当年的意气，九宫被灭的时候，他们都龟缩着，那我何必考虑他们的死活。

只是我没想到，何满子竟然在骗我，他骗我说那个沈家的遗孤会知晓白芷的下落，就算不是白芷，那也该是她的子孙。

我跟他说过，江湖纷争不能牵扯到朝廷，我不想再经历一场当年的旧事，可是他面上应承得好，背地里却想着要改天换地。

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何满子，你该死。

我把那个沈家女抓到了山上，那是我去了千万次的山林，可是我要找的人，从来不肯见我。我拿这个沈家的女人去引出何满子和那个皇室的子孙，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在这里。

何满子把我当傻子，但是我却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京华楼哪怕是覆灭，也不能与皇室宗亲扯上任何关系。

在我的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脚步声。

我就知道，他会出现的。

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有着莫大渊源，他不会看着他们死，所以我用了最毒的术法，我用我的命，用我的血为屏障，使出了那道当年我本该是用来对付魔教的术法。我要的，除却杀了何满子以外，还要把他引出来。

“好久不见。”我在心底想，只是此后也不会再见了。

我想墨霄了，要是他还在，这些事情本不该是我来做的。

没关系，以后没有京华楼了，也没有九宫了，只是有些可惜，我直到死，也没有看到白芷。

白芷，你真的已经死了吗？

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想当个好人，前半生我为九宫搭上了一切，后半生是为了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

我看到了墨霄，他对着我笑，赤影也在，他们是来接我的吗？

我扑上去，挂在了墨霄的身上。

意识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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