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蓝琬离开莲花坞的时候江厌离心里就不踏实,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起先她还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如今看来,蓝琬的失踪的确印证了她的忧虑。
“姑苏蓝氏来接应的人与我们家交接之后,本来是要带蓝琬回去的,温狗那边又放出了泽芜君在沧州的消息,诱骗蓝琬过去。然后就被抓住,推进万鬼渊里了……”
江澄的叙述着实让江厌离倒抽了口凉气,万鬼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邪地方她怎会不知,紧张地双手攥着已经皱巴的裙摆,红着眼默不作声。见状,江澄安慰地拉起姐姐的手,道:“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们刚刚去了沧州查探情况,蓝琬已经逃出了万鬼渊,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真……真的吗?”江厌离唯恐自己听错了,不由抓紧了江澄的手指。江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阿姐,蓝二公子问到的那些灵识是当时姑苏蓝氏派来接应蓝琬回家的,就是他们帮蓝琬逃出了万鬼渊。”
这些天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江厌离的情绪跟海上漂泊的渔船一般大起大落,反应都跟不上趟,喃喃重复了几句“那就好”,便也说不出来了什么。
事实到底好不好,谁都心如明镜。
蓝琬死里逃生,可却要了她同门的十几条性命;江家三姐弟大难不死,可却是云梦江氏一族血洗满门换来的生机。
身处乱世,活下来的代价何其地残酷。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强硬一点把阿琬留下的。”江厌离有些埋怨自己总是心软,“若是我当时留住了她,或许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吧……”
江澄道:“阿姐你也别自责,蓝琬那性子倔得跟驴似的,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她要下决心回来,就是阿娘也留不住。”
久未展颜的江厌离噗嗤一声被弟弟的“耿直发言”逗笑了,手指戳了戳江澄不开窍的脑门,嗔怪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有这么说人家女孩子的吗?阿琬要是在这听到了,怕是都不想理你了呢!”
江澄被姐姐戳得直躲闪,依旧不肯认错:“我说的不对吗?她不就是个倔驴脾气吗?”
“你呀小点声,仔细给泽芜君和蓝二公子听见了……”
二人嘴上调笑着,心里却是一派怅然。
时间紧迫,青蘅君的葬礼很匆忙地草草了事,人也已经入土为安。蓝琬再次回家的时候,只能对着一块冷冰冰的牌位去思念最疼爱她的父亲了。
如此辗转都没能在下葬前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或许会成为她此生的遗憾吧……
接下来这几天,陆陆续续有家主前来云深不知处商讨伐温的事宜。为了集合起分散的力量,玄门一致决定将伐温的总据点暂时定在了还未沦陷的崇阳一代。江澄在舅舅虞飞鸿的帮助下联系上了莲花坞大难时侥幸逃出来的幸存者,加上自己招兵买马,云梦江氏的伐温队伍已经初具规模。如此一来,江澄也不方便在云深不知处多逗留了。
“江宗主真的要回云梦去吗?那一代尚未脱离温家控制,危险异常,何不同我们一起直接去往崇阳?”听闻江澄要重归云梦,蓝曦臣不觉有些惊讶。毕竟江澄还是太年轻,根基尚未稳固,手下又是些没有多少战力的新修士,此去风险甚矣。
可江澄明显去意已决,拱手道:“多谢蓝宗主美意,只是江某与家姐在此叨扰多时,实在不宜久留。况且江某此去是为了集结江家在云梦一代散落的势力,待我处理完那边的事,自然会来崇阳与尔等汇合。”
见劝不动他,蓝曦臣也不再坚持,温声嘱咐道:“既是如此,那蓝某便不多留了。江宗主,此去千万小心。”
两日后,在眉山虞氏与姑苏蓝氏两家的护送下,江澄带着江厌离还有新招的修士们重新踏上了云梦的故土。大泽茫茫,依旧倒映着那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却不晓得人间已是沧海变桑田。
“宗主,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江澄目不斜视,颇有气势地一挥手指了个方向,朗声道:“去莲花坞的旧址。”
莲花坞的旧址坐落在一片荒芜的野地里,到了秋天,四周都是逾人高的密密麻麻的芦苇叶。旧址里零零碎碎的都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残垣断壁,腐烂的木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看起来破败不堪,温晁在里面搜寻了一圈无果后,又嫌弃这里荒凉脏乱,派了几个低阶修士在此驻守便不多管了。
然而莲花坞旧址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只有江家的人才知道。
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驻守的温家修士,江澄带头进入了莲花坞旧址。从这里到现在的莲花坞,有一个很隐蔽的秘密通道,莲花坞血战之后,有部分修士侥幸进入了秘密通道,躲在旧址底下的密室里。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后,终于与江澄通上了联系。
一行人穿过庭前疯长的杂草丛,窸窸窣窣地走进一片空地。这里四面都环着腐烂的残柱断梁,脚下是苔藓遍布的破碎青石砖,依稀可见其曾经是一方小庭院。在中间一处圆形的、刻有五行八卦图腾的石砖前,江澄抬了手示意后面人停下,随即蹲了下去,摸索着地上的青石砖。
这些刻着图腾的石砖上苔藓是破碎的,而且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明显有人为移动过的痕迹。江澄伸手轻轻地拨动着外圈的石砖,只听得“咂咂咂”几声沉闷的齿轮摩擦声,整圈的石砖顺着他拨动的方向缓缓转起来。待石砖上的图腾转到其对应的五行元素上时,“咂咂咂”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伴随着地面轻微地震颤,旁边的青石砖一片片地凹陷下去,层垒成一道通往地下的台阶。
密室的入口如此便开启了,往下望去,里面似乎隐隐有微弱火光在跃动。江澄正要带头往里面下,忽闻倏忽一声破空传响,黑暗中一支闪着凛凛寒光的利剑闪电般地窜出,稳准狠地袭向江澄的面门。
“宗主!”“宗主小心!”
随着高低不一的惊呼声,江澄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了直逼眼前的箭矢。锐利的箭头与他的眼睛距离不到三寸,着实把江厌离给吓了一跳。
“阿澄!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了吗?!”江厌离急忙掰过江澄仔细地打量着,其他修士也纷纷围了过来。江澄的手掌被箭簇的后坐力磨得火辣辣地疼,扬手一扔,摇头沉声道:“无妨。”
话音刚落,只听得密室底下似乎有动静传来,几名修士连忙挡在江澄面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盯着底下的动静。
江澄大声斥道:“谁在那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
半晌,一声微弱但耳熟的声音从底下幽幽地传上来:“江师兄……是江师兄吗?”
闻声江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正凝神思索着,底下的声音却等不及了,连忙自报家门道:“我是江翊啊!”
“小翊?!”江澄大惊,继而面露喜色,朝里面喊道:“是我!江澄!”
得到肯定的答复,一颗脑袋这才怯生生地从黑暗中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朝上边望去。少年长了一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容貌清逸俊朗,两缕龙须般的乌发在额前微微飘动着,正是当年被蓝琬悉心指导过射击的江家小弟子江翊!
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兄师姐,江翊担惊受怕的心立刻就踏实下来,这几天紧绷的情绪也瞬间崩溃。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前,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江澄和江厌离,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师兄!大师姐!呜呜呜呜……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这些天江翊一直守着密室的门口随时给里面通风报信,刚刚江澄打开机关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温晁找到了入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外射了一箭。见这孩子哭起来没个完,江澄无奈地拍了拍他不停颤动的肩膀,道:“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不嫌丢人!”
江翊抽噎着抹了把眼泪,见又来了不少新面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向诸位新同门见礼。互相打过招呼后,江翊急忙将他们引进密室,激动汹涌澎湃地促使这位平日里寡言鲜语的少年变得喋喋不休起来:“诸位快随我来吧,大伙儿等了很久,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
密室里有些潮湿,两边的石砖上霉菌遍布,充斥着混合着淡淡腥味的草药气息。下了台阶,经过一个窄窄的通道,一间和莲花坞大厅相仿规模的密室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室内中间架起了篝火,一口生锈的铁锅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蒸腾的雾气带着一股发苦的草药香,边上三三两两地挤着五六十个江家门生。大部分身上还带着伤,还有一小部分比江翊还小的小弟子。
“少主!是江澄少主和大小姐!”
“少主和大小姐回来啦!”
姐弟二人的回归在这死水般的地下密室中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仿佛一束明亮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原本满面颓唐眼神无光的江家门生们一个个都喜出望外,都挣扎着站起来向江澄齐齐拘礼:“恭迎少主回归!”
望着这些曾经在莲花坞并肩作战守卫家族的同门,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心头。江澄郑重地回了礼,道:“诸位辛苦,是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只要少主能平安归来就好……”一位稍年长的修士欣慰叹道。
“对了师兄,之前师父送我进密室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匣子,要我务必交给你。”江翊在人群中跳来跳去地穿梭着,将一个漆得油亮的黑木匣子塞进了江澄手里。那匣子沉甸甸的,一想到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眼眶又不争气地泛起酸来。
打开封口处的暗扣,一方墨玉雕刻成九瓣莲样式的玺印静静地卧在匣子里。那玺印古色古香端庄大气,被厚重的包浆滋养得愈发莹润通透,触手温凉,篝火的光辉融化在其中,好似燃烧的晚霞。
云梦江氏一族的家主玺印,仓促地落在江澄手里,沉重得紧。江澄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方玺印,就如同捧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着冲上头顶,堵得喉咙里胀得发痛,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爹娘呢?”江澄涩声问道,魏无羡说过温宁将他父母的遗体停放在在此处,他们在这里也一定知道。
年长的修士道:“前些天几个温家的人将宗主和夫人的遗体停放在此处,我们找机会已经将他们葬在了江家的祖坟里。只是情况特殊,大伙儿兜底掏空也凑不齐两口棺材的钱……宗主和夫人只能安葬在同一口棺材里……”
江澄手指紧了紧,他云梦江氏何时变得这等落魄,连棺材都买不起了?
未能在父母下葬前再见他们一面,江厌离也难过至极,但还是强忍着在眼眶内打转的眼泪,朝众人郑重地拘礼道:“厌离在此多谢诸位了。”
修士们连忙回了礼,见他们一个两个都瘦得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年幼的小弟子们更是眼睛都大了一圈,姐弟二人心里也都不是滋味。沉默半晌,江翊首先开了口,红着眼拉了拉江澄的袖子,问道:“师兄,我们这次出去……可以给师父和师娘,还有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了吗?”
闻言,江澄藏在阴影里的拳头骤然握紧,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有何不能?我云梦江氏百年基业,岂是他区区温狗能轻易灭得了的?即便是天火,也休想烧尽九瓣莲!”
“如今我父母虽已经故去,我也不懂该如何去做这个家主。但我发誓,只要我江晚吟还有一口气在,云梦江氏就绝不会倒!”不同于江枫眠的温润谦和,江澄的神情间皆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孤勇傲气,气势虽还欠缺,但凭着少年的那份无所畏惧的豪气干云,也足够鼓舞人心。
“吾等誓死追随宗主!”众修士齐齐抱拳拘礼。
篝火明亮的光芒掩映得少年脸部线条愈发硬朗成熟,斜飞入鬓的眉宇冷峻而严肃,黝黑的眼瞳中暗潮翻涌,似有凛冽刀光剑影闪烁其中。江厌离百感交集地望着江澄,那个小时候受了气就喜欢赖在她怀里不走的弟弟,如今举手投足间都在向一个出色的家主逐渐靠拢。
阿爹阿娘,阿澄他长大了,你们看到了吗?
江澄原女同人:浪人琵琶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