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者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对着我的耳朵看了一会儿，他说你想打那就去美容院吧，然后才问我为什么。我说，好看，好看就行了，我不管别的，你也别管别的。

“真任性。”他说，“我也是因为觉得好看才戴的。”

我连美容院都不知道在哪儿，还是要他带我去，他说姐姐都带他去过，我觉得有姐姐真好，在美容院等着时候他顺着我的话跟我说起了姐姐。

“我之前不是说，我跟姐姐关系变差了吗？但是最近有点开始和解了。”

“已经变好了吗？”

“是我开始融化了，嘿嘿。”他笑起来了，可能是笑自己这句话，程鑫儿说自己开始融化了，我虽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转头看看他，还故意捏捏他的胳膊，“我看看融化成什么样儿了。”

“干嘛啊。”他躲开我，“我又不是冰淇淋。”

我还真希望他就是冰淇淋，但是不是啊，也不行啊，吃完就没了，还是做捏捏就会不高兴的程鑫儿吧，别融化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到哪儿找他去了。

“言软，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什么因为我。”

“不是想让我变成海绵宝宝吗？”

“那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吧，生病的事我还怪姐姐来着，想变成海绵宝宝的话，要从那时候的事情开始解决，所以跟姐姐和解然后让她帮帮我。”

我看看他的肚子，他说过肿瘤在这里的，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我问他：“肿瘤吗？病还好吗？”

“嗯……还那样吧，姐姐在想办法。”

我原来就没听懂姐姐和畸形的病之间的关系，现在还是听不太懂，但好像在变好了，海绵想要变成海绵宝宝了。

“我姐姐跟我说要漂亮地活着，不是说打扮出来的那种漂亮，而是人生的姿态要漂亮，她让我坦然一点，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坦然一点。我因为长得……你知道吧，可能有一点漂亮……”

我打断他：“不是有一点漂亮，是很多漂亮。”

“嗯？”

我怕他误会我觉得像小女孩子，赶紧认真地解释：“漂亮吧，你看人生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所以漂亮是个好事，漂亮多难啊，长得漂亮也很难，活得漂亮也很难。但我总觉得还是要努力才行，有的时候想，好像没什么是不用努力的，高兴起来可能是一瞬间，但是一直高兴就要努力，可是努力也没关系，因为高兴很好，我愿意为了很好的东西努力。”

程鑫儿问我：“你为什么努力呢？”

“好多。”我真夸张，“但现在大概就只有两件事。”我也很诚实，“一个是很努力地跟我爸妈吵架，虽然基本上都很无语，但还是努力地想让他们理解我一点点。”我捏着两个手指，中间连个缝隙都没有，我说，理解灰尘那么一点点也行。毕竟总在一起生活，别人的话可能没关系，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知道儿子到底在为了什么生活。

“还有一件事……”

我不说了。

“是什么？”

“程鑫儿。”

“嗯？”

“可是不能总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啊。”

我记得去汉江的那天晚上我就跟他说过这句话，我是认真地在担心这件事。虽然程鑫儿的问题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他生了病，还总被欺负，而且比起看别人的眼色，他好像更在看自己的眼色，可我又不能跟他说不要看自己的眼色生活，不能看别人的也不看自己的那要看什么，生活可真难，就别让自己烦恼了，能不能只看自己的好眼色？我看看程鑫儿，想摸摸他的头，我想跟他说别担心那些事了，可仔细想想我连他具体在担心什么都不知道。

“无语，你说什么呢，你为了我不看别人的眼色努力吗？”

我点头，又摇头：“我为了让你的人生变漂亮一点。”

这句话好像哄他高兴了，他的脸有点儿更好看了，他跟我说：“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也稍微努力一点儿了，因为你总帮我，可你总不能替我生活吧，我真喜欢你，所以不能让你不好，我也想变成海绵宝宝，但是言软，听说过吧？不是努力就可以，也有无论怎么样都没法开心和坦然的时候，也有没有办法所以要撒谎的时候。有些事情你好像……早晚都会知道的，我不知道那一天会怎么样，我真害怕，但好像很快就要被知道了。”

他拽了拽我的袖子：“言软，我不是故意的。”

我刚要问他，美容院的姐姐就来喊我过去，问我想打几个耳洞，我说八个，结果被笑话了，我还很单纯地问，不可以吗？那姐姐说第一次不太行，让我先一边打一个看看。

“会有一点点疼，小朋友，稍微忍耐一下。”姐姐说。

程鑫儿在旁边学她说话：“小朋友，稍微忍耐一下。”

“我看起来难道像小朋友吗？”

那姐姐和程鑫儿都笑，也不知道在我耳朵弄什么呢，可能在消毒，有点凉，我看着程鑫儿问：“为什么是八个呢？”

“不止八个。”他说，“姐姐也把我教坏了。”

美容院那姐姐真行，每次我要跟程鑫儿说话她就打扰我，就一下，她很快就在我的耳垂上打了个洞，我其实没感觉到疼，但在耳边听见了一声响，我懵了一下，程鑫儿又拍了我一下，他说打好了一边。我问他帅吗，他说不。然后又眯着眼睛说真帅。

耳朵很热，程鑫儿正看着我的耳朵，明明是打过八个的人怎么还那么好奇，我们坐在美容院的椅子上呆会儿，他像哄小孩似的说：“真勇敢哦。”

“又不疼，有什么勇敢的。”

“不是说耳洞，别的。”

“还有什么别的。”

“这段时间的每一天，都是。”

美容院的姐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这里就我和程鑫儿两个人，程鑫儿晃着脑袋张望了一圈，忽然爬到我对面的椅子上站着，他说：“站在高的地方人会变得更会说话一点。”

“什么狗屁道理。”

我仰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我，他说，言软，然后说，真喜欢你。

看他站那么高我觉得有点儿害怕，我说你先下来，这话干嘛要站椅子上说，你又不是没说过。他还是站着，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忽然知道他想说的根本就不是喜欢我，所以我安静地等着他，可是好半天过去了，他还是没什么都没说出来。

“算了你下来吧。”我说。

“我下不来。”他说。

“无语，能上去怎么下不来。”

“就是下不来。”他冲我笑，很明显就是在撒谎。

我愿意被他骗，我忽然很想去背背他，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他不知道我喜欢他，想到这个的时候他可能会难过，我想让他再等等我，可我一想到他现在可能就是在跟我撒娇或者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就也开始难过了，所以我想背背他，我想让他趴在我的后背上，我不能抱着他，我怕我的心跳的太快跑出来正好掉到他身上。

我说，程鑫儿，蹲下，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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