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渐渐我不知足起来，我知道叶安妮给出的关怀不过是均分的剂子，但说到底，我身上也有一股自信过了头的劣根气质，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得到叶安妮的偏爱。毕竟我是这里唯一能懂叶安妮的人。我明着暗着想要彰显我与其他人的异处，于是变着法子把我的大事年表告诉他。我讲得起劲，叶安妮低头看手机，顺便嗯嗯啊啊地敷衍我。时不时拉长音调，作出认真的样子，到一半还打翻了在床上的盐汽水，把手伸到床外边，冒着泡的汽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滑。我兴趣寥寥地结束卖弄，破罐子破摔地告诉他，哥，我想要和你叶安妮答应得很轻松，说“噢，可以，稍微等下”，我于是更加沉重。怎么说我也是街区里的高价人江南区的混世魔王，难道这两种身份都不足以勾起他半点兴趣？

*那段时间我罹患相思病，茶余饭后听了不少叶安妮的闲闻。事实证明男人的嘴要是碎起来，的确没女人什么事了，叶安妮又是他们数据库中的重要人物，只要稍微开个头，便能收获一两个小时的乐子。虽然能猜到叶安妮的情史颇丰，但从别人的嘴里听来总更具备一些传奇色彩，或者说，离奇。诸种高矮胖瘦的男人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严老板。

严老板全名叫严浩翔，是街区里有名的中介商，专给留过案底的人介绍黑工，没什么良心，差价能赚到百分之五十。戴一副斯文细边眼镜，眼型上挑，人又细长，看着就很精明。闲来无事也办点假签证，搞点偷渡生意，海了去了的人想坐上去美国的船，严浩翔是他们唯一的念想。我想严浩翔这些年应该没少赚到钱，有些人时机到了就金盆洗手，严浩翔颇有饕餮之势，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凶，把价格往上挑了好几倍，是打定主意要吃穷人饭了。我见过几次严浩翔和叶安妮在一起，在谈什么文件，哗啦啦几张纸翻得很响。原以为他们是狼狈为奸的关系，但他们看起来并不亲昵，甚至有几分尴尬。严浩翔这只老狐狸唯有在叶安妮面前才呈现出一点由尴尬和局促带来的面无表情，而叶安妮眼神飘忽，心神不定地往旁边瞟去。我拿这件事告诉过刺猬脸，冷嘲热讽了他两一番，两个烂人也不用装什么纯爱了，不知道的以为是相亲碰见离婚对象了。刺猬脸和我说，“想不到吧，严浩翔原先是叶安妮的钢琴老师。”

严浩翔原本教钢琴，艺术院校出来的，很有名，只给家教良好的小孩上课。我即刻反驳，“胡说八道，我当时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家庭教师。”刺猬脸又把“家教良好”几个字重复念了遍，说你这种家教和美育都不过关的能知道吗。我一想也是，于是安静听他讲。“严浩翔教叶安妮那会应该是他初中的时候了，这事我是听之前给叶安妮他们家做工的人说的，说严浩翔跟叶安妮之间本身就有点这这那那，反正——反正教个钢琴要凑那么近啊？”刺猬脸说着，就从后边围住我，把我整个拢在他胸口，我背后一毛，赶紧把他推开，“滚滚滚，别过来占老子便宜。”虽然不知道刺猬脸哪来的消息，其中的可靠度也无从考证，但整件事情的离奇程度刚好在一个可以让我相信的临界点上。我因此在心中为此事盖上钢戳，并啧啧称奇，还真是什么事都能遇上。当时我嘴里正咬着微波炉里热出来的辣炒年糕，泡菜软塌塌毫无食欲，只有热气直冲云霄。刺猬脸说到高潮部分，严浩翔被学生告白未成，反被告发性骚扰，从此身败名裂。我被烫得牙齿快要断裂，脸部扭曲了好一会，接着冷笑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性骚扰了。”刺猬脸笑着说，“对啊，这谁知道，说不定真强奸了呢。”我那点缺德劲又上来了，禁不住想叶安妮再次遇上严浩翔是什么表情。他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我暗自猜着，或许比起他自己的惨相，严浩翔的陨落说不定更能煞他一煞。我原还想继续说，旁边有车缓缓停下来，冲刺猬脸招手，他不再和我讲话，两只手往屁股后边的袋子里一插，丁字步朝前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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