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冬,叫常叔理理簿帐,巳时我就来。”绸缎铺子里的伙计跑出门外,仰着脖子应了,又片刻不歇地钻回铺子。

这样走至府门前的那段路,师尊愈行愈慢。

从一个清晰可见的忙人,到一层单薄的虚影,最后缩到麻雀那般大小,等他再度回过头,我与师尊早已融进了镇子,在那条青石铺就的长街上,缓缓前行。连日的赶路,唯有疲累和身上的酸痛长久,眼下种种新奇,便也少了原初的乐趣,沿街的欢闹,入耳即是交杂吵嚷。此刻我才明白,师尊不过是想避开这纷乱的谈笑响声和无端的疑心猜忌。

等行至宅邸,倒是终于清净些许,聒噪也就此而止了。这家宅数得清的屋舍就有十多间,满是红漆雕花的户牖。院中有一方清池,遍栽的古莲皆枯槁,冰封池面,却尚能见红红白白的游鱼摆尾。厮役二三人,正垂头扫雪。自长居山中以来,看惯了寻常竹屋简舍,这样的空旷反而有些不适了。

他沏了茶,又说茶水粗淡,待客不周,想设宴对饮,只是这话未落地,就听师尊提及狐妖之事,不得已转了方向。

“人是何时不见的?”师尊问到。

“有些日子了。半月前,我叫女使去送些自家酿的新酒,正撞见那狐妖临镜梳洗,一只狐耳生在发间,许是尚未藏好,露了破绽。之后女使匆匆赶来传信,我不敢迟疑,即刻带上几人前去探查,可惜终究晚了一步,这狐妖竟掳走了表兄,至今也没个下落。”他面色霎时凝重,来回踱步室中,全然敛藏起先前的安闲随性。

“若被狐妖摄魂食魄,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师尊摘掉斗笠,解了佩剑,饮下一口清茶道。

“所以这才寄信于你,看看有何法子能把人找回来。”他与师尊对坐,将脸凑上前去,微蹙着眉,盼着事有转机。

“可留有那狐妖身上的物什?”

“巧了,还当真有一件,是支银簪,已被我收好置于匣中,我派人去取来。”他踏出了门,急招人附耳来,简单一句吩咐了,便守在窗前静候。

那是只古朴的松木长匣,半尺长一指宽,两侧缀有繁琐的团花纹饰,铜鱼锁扣,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不知是何缘故,与其说困着的是支冷冰冰的饰物,不妨说是柔和的一缕曦光,抑或一丝徐徐盘桓的炊烟,带了人间生气,浸透了木匣,围拢在掌中。这气息想来竟与师尊有几分相像。

“银簪……不见了!”他的手颤动着,从匣中拎出一撮细长松软的绒毛。

是只赤狐,明艳如火烛般摄人心魄。

衣袖遮掩下,师尊的手刹那间收紧了。

有些莫名其妙的白影涌入了我的双目,它们似人非人,无处不在,却又难以辨清,是笑着,凝神着,伫立着,似木俑傀儡,举手投足间,犹机栝转动。而此时此刻除了我,仿佛无人看得见。

荷花开了,破冰而出,枯死的莲叶开始舒展复苏,泠泠的水声混着珠钗的叮铃传来,碧水如镜,湖面上浮动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涟漪渐消,眉目映出,是位圆脸杏眼的姑娘。熏风拂柳,柳枝牵衣,绿荫下有人在等。

她拨动着水纹,看青萍游散,蛱蝶歇在她腕上,扑簌鳞翅,绢帕被风携入湖中,似落花信步闲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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