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数天路程,约莫大半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接连几次醒来,都能听见长风呼啸。有时是靠在师尊身上打盹儿,有时则是仰着脖子数流云,天明时快马加鞭赶路,天黑时则就近寻家客栈歇脚。日升月落,越是临近,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滋长。
这日方行至山前,就见一人牵马而来,像是个面目清秀的书生,长袍小冠,素衣轻裘,还尚未来得及看清样貌,他倒匆匆迎上前拱手道:“路途遥远,且先至家中一歇。”原来正是那寄信人。
他引路在前,时不时回头张望道:“阔别十数载,都要认不出了,听闻你在陵云山上随夷则长老修行,去年恰逢路过,本想顺道去看你,不料通传说你琐事缠身,拒不见客,这才无功而返。”
我观他神情,似乎并不算焦急,反而一门心思只扑在叙旧上,故友重逢的欣喜,从每个字缝里溢出来,什么妖邪鬼怪,此刻是过眼烟云了。
“这位小公子是……”他总算将目光从师尊身上移开,转而问起了我。
“季远,字无方,是我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我忙探身答道,刻意念得慢些。这字算来还是师尊为我取的,说是取,其实不过随口一提,远过天涯,即是无际无方,师尊当年的话,被我暗暗捉来印刻在记忆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他又问:“修行可苦?”
这话含含糊糊地,没个指向,不知其意在何,我见师尊默然无言,于是清了清嗓,回他道:“苦中作乐,苦亦是乐。”
他放声一笑,弯着眉眼打趣师尊道:“你这徒弟半分不像你,伶牙俐齿的,怕不是叫你闷出来的。”
“才不觉得闷。”我低声嘟囔着。他又不曾与师尊同住过,怎会知师尊真正所想所说,根本不在言语,亦不在纸笔。
“你师尊可有讲起我?”他话中带着些期许,却不多时被我彻里彻外扫了个干净。
“没。”我摆摆头,硬挤出一字。
“顾冼,字寒玉,是你师尊的旧交,不必拘于礼数,直呼我名姓就好。今后若得闲暇,再同你讲讲那些陈年旧事。想当年你这师尊心直口快,连仅不过一面之缘的人也能推心置腹,可绝不是如今这副少言寡语的模样。”
正闲话间,不觉马蹄下雪泥湿滑,忽而趔趄,他就势拉紧了缰绳,挺直腰背,撑住身子,待稳好后又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尊说做事不能分神,若要行路,更要在意脚下。”我远远地望着,看他假意整理衣装,抖散轻裘上的雪粒,干笑道:“说得在理,只是这风雪欲来,不免心切,往前道路狭长,需我多加小心了。”
又行了数里,一座粉着银白的镇子从低矮的山丘旁侧隐隐地显露出面容来,所幸风只打着旋,裹着零零散散的落雪,倒还不至迷乱人眼,辨不清南北东西。
他驾马快走了几步,挥手示意。
这镇中总归留有些佳节的痕迹,结成排的纸灯倚靠在墙边酣睡,绛蜡烛心低垂,灯谜的木牌拢作了把,系在枝头的残绢凝着冰屑,在微光中熠熠生辉。
“齐伯,今日这么早来出摊?” 入城不多时,他便与挑担而来的老者唠起了家常。
“再慢些,是一口热饭也蹭不着喽。”老者偏头瞧他一眼,撂下担子歇了歇肩,眼神略过了他的肩头,似乎心知肚明般地轻声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