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元佳节,歌钟喧夜,花灯盈路,众人把酒尽欢,嬉游寻乐,可谓车马填噎,光烛天地,好似人间筑起的仙宫琼楼,一派繁华。那些珠钗宝玉,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发酸。锦缎罗绮,绛烛银灯,举目皆是。钱占祈寿的女子笑语不绝,趁兴吟诗的学子醉得东倒西歪,却也不忘仰头饮干拎起的酒。

师尊也难得取下了斗笠,牵着我穿行在人群之中。想吃什么,要什么,全凭我自己拿定主意,一道走过,眼睛满了,口腹也满了。

原来,世间会有一天,人人皆能美满,人人皆能亲睦,乞人也能讨下一壶佳酿,贫者也能得赊一家团圆。

我揉了揉腕上那块烫痕,似乎它已经不会痛了。当爹扬起炉中滚烫的汤药时,定想不到我愿张手去接,好在他终是消停了,灰头土脸地甩袖远去。

忽地,几束光焰笔直地冲天而上,如击鼓般在苍穹鸣起战火,剑影刀光,酣畅淋漓,万千火花雨般坠落,熔炼出一潭灼烧的云幕。明澈的夜空,转瞬便似琉璃五光十色,星汉亦如缀金的披帛飘荡,迎风而舞。我见师尊凝神,一半是静默,而另一半则被我扯进了喧嚣。

桥头上堆足了人,彼此互道着欢喜,连轿中人也揭起罗帐,定睛张望。

我紧攥着师尊的衣袖,也想同他说些什么。说山上的雪积得很厚,却总能从缝里找出几株赤色的浆果;说翻找的书册散了页,手忙脚乱地拼了许久才凑得完全;说师兄的玩笑陈旧,次次附和实在难挨;说私下里去偷学了卜卦,只为占得你何时归来……

可我又突然不想说了,日子还有很多,但师尊流连这人海的时辰却所剩无几,翌日清晨,他定要戴上斗笠,仿佛从未置身于巷陌,一如平素那般隐入山林。

本该是这样的,若是……没有那纸信笺。

那骝骅踏过山河,日夜辗转,终是将信送达师尊面前。只见来人拧着眉头,颜色慌张,肩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片,甩着步子,扬手将桌上清茶一饮而尽,开口草草交代了几句,便又勒马转身复命去了。

师尊启信,我趁此凑身向前,匆匆一瞥。这信中所述极尽简略,寥寥数言,粗略读来,大致只说家中兄长为狐妖所惑,至今不知去向,故而欲托师尊除妖寻人。再细看下,那落笔处似有相连,足见寄信之人意乱心慌,连抬手提笔都有些不稳。

正当我用余光扫过末尾的“友”一字时,忽觉惊诧覆上了眼眸,我想必是昨夜入睡太迟,以至早起昏花了眼。这绝不可能,他竟自称为……友,师尊明明少与人结交,凡走动互通之事,皆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自不必说书信往来。这种前所未闻的罕见事,真的出现了。

我偏要知道究竟是何人,能三言两语就差遣得了师尊,于是装作糊涂不愿归山,死皮赖脸地乞求,还发了许多重誓,才肯让师尊应了带我一同前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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