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中,天光渐逝,圆月初升,遥遥地传来击鼓舞乐的声响,继而嗅到一股焦酥的熟芝麻的香气,肚子便不争气地开始叫嚣……

绝不是梦,这香气分明就在鼻腔四溢。

模糊变得清晰,疼痛也可以置之不理,向着来人,我只顾飞拥上前……

师尊的手轻落在我的发上,依旧是如同往常那般温暖。没有责怪,亦没有嗔怒。

那包芝麻薄饼果真是为我而备的,还温热着,氤氲出浅浅的白雾,我狼吞虎咽,几口下肚,只剩沾满掌心的油渍。

目光偏移,那只被抢走的荷包就全须全尾地系挂在师尊的腰间。师尊说,伤我的二人早已被他送去了官府衙门,今后可以不必再怕了。

那些堵塞在喉头的话语,委屈隐忍的不甘,尽数随着师尊眼中轻泛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消融。他这样认真地抹去我脸颊上沾染的灰渍和泪痕,却有丝凉意顺着指尖蔓延,柔和得似呢喃。我先前竟从未发觉,师尊的手,寒冬里是如此冰凉,那指腹也涂搽着红,像从内里缓缓地洇晕开来。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地攥上了师尊的手,蜷曲着,想拢成密不透风的墙壁,轻轻张口哈气。起先是微微地一颤,之后便任由我去触碰、去摩挲,捂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许温暖。

师尊问我,想不想留在山下看灯,今夜有鳌山,有彩楼,有遍池的金莲,有焰火踏索,还有豆沙馅的油䭔,香甜的糯谷米花,是难得的盛会。

我不假思索地应了。只要有师尊相陪,我便能无所顾忌。

其实早些时候,上元节于我,不过是一盏悬在檐角的小灯,不比明月灿亮,那些天边的丝竹舞曲,被娘亲时断时续的呻吟穿破。屋子像是一口衰竭的井,只有遥望无底的深渊。我从不抬头,要将挑拣的药渣捣碎,烧一壶热汤。直至夜深,少母会悄悄送来些粥食和几文铜钱,亦或是一只古旧的发簪,尽管没有铺子会收这粗劣的饰物,但它总归能当些米面。于是,少母的发间,从珠光到凋零,最后空无一物,而娘亲的身子,也日益枯瘪,如同一支残烛,摇摇欲灭……她的指骨是冰凉的,皮肉已经不在了,我不敢,哪怕是用木勺舀起所谓的汤药,撬开她松动的褐齿。屋外焰火映照,恰似白昼,却没有一束光,肯钻进这鼠蚁堆积的矮房……

我盯着手里那盏薄纱的花灯,烛火晃动,如金蕊在莲瓣间绽开。池中虽有红莲万斛,却也不似这盏明艳。师尊递来一支细杆的竹笔,示意我可以题些祈福的诗文,只恨我平日所学浅薄,提笔忘字,方写了开头“良辰美景,暮暮朝朝”一句,就顿住不动了。

师尊俯身下来,握着我的手接续写道:“万盏华灯,一轮明月,燕管秦箫。何人帕坠鲛绡。有玉凤、金鸾绣雕。目下欢娱,眼前烦恼,只在今宵。”词毕,师尊不语,只稍稍皱了皱眉,片刻又舒展如常,问道:“可是想家了?”

我连连摇头,看着灯上端正的字迹,傻笑一声道:“不想,师尊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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